但郑老、殷登之流出于士绅之门,桐城士绅不遵礼法由来已久,此乃民乱肇始之因,县衙不可代为掩盖。”

    庞雨应了一声,看来巡抚衙门同样也看透了提塘官那一方的心思,他们并未如方孔炤所想的在方寸间腾挪,而是打算放弃乡绅,认可提塘官提出的乡绅纵奴为恶的定性。

    提塘官一方最主要的攻击点在结党,庞雨从方孔炤的分析中得出最重要的结论,就是皇帝极度防备官员结党,所以双方攻守最微妙的地方也在于结党。

    如果张国维设法为士绅脱罪,那后续的攻击便会连绵不绝,包括佐贰官体系的巡按一方,也随时可能倒向温体仁,巡按如果上奏攻击乡绅,便会成为温体仁一派弹劾张国维的重磅炮弹。

    而张国维一方的应对,便是干脆认可纵奴为恶,如此一来,温体仁一方难以为继,巡抚衙门便获得了充足的战略空间。

    剩下的就是如何应付桐城士绅的怒火,作为张国维来说,结党是根本问题,士绅的怒火只是枝节问题,应付这些士绅总比应付皇帝的怒火要容易。

    庞雨抬眼看看那马先生,此人头发花白,看着面容苍老,但双眼十分有神,看着便是机变灵动之人。

    他作为张国维的心腹,此次来桐城就是要化解温体仁一方的攻势,同时也要将桐城士绅的愤怒局限在小范围之内,以免蔓延到江南士林。

    这位马先生的策略,便是将乱事定性为民乱,同时不与温体仁一系直接对抗,而是顺水推舟,认可士绅纵奴为恶是引起民乱的主因,而申详由桐城县衙出具,巡抚衙门后面的应对,皆可推脱到这份申详之上,士绅的怒火便集中在桐城县衙,而不会刻意针对巡抚衙门。

    马先生沉静的道,“此次民乱震动沿江数十州县,乱事虽已平息,然则必要明晰其前因后果,庞班头以一身之力剿灭云际寺乱贼,是破了山中之贼,此份申详则是要杀那心中之贼,以为后事之师,要说重要,还在杀贼之上。”

    庞雨微微一笑,这马先生一通心灵鸡汤,但无论他如何精心包装,庞雨已经知道他背后要说到的话是什么,无非是要县衙当恶人,得罪桐城的一众士绅,让应天巡抚衙门摆脱困境而已。

    杨芳蚤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安排了自己的幕友回避,作为一个代理知县,他只想让自己脱离漩涡,而让庞雨来当这冤大头,承受桐城士绅的怒火。

    庞雨是平乱首功,申详由他来写是有一定说服力的,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这个平乱英雄,此时已经是巡抚线条上推出的背锅侠。

    若是没有方孔炤那一番分析,此时的庞雨必定是一头雾水,稀里糊涂的把申详交上去了。

    庞雨既然已经看破马先生的底牌,便不会那么轻易就范。

    就算要背这口锅,也要得到相应的回报。

    他看着马先生道,“可小人认为,此事乃黄文鼎一伙寻衅报仇而已,无论家奴还是民户,都是民间私斗,家奴之中良莠不齐,却与家主无关。

    便如民户之中也有奸猾凶恶之徒,总不能归咎于地方牧守。

    况且平乱之时,多有仰仗士绅之力,做人不能忘本,此份申详若要牵连士绅,恕在下难以从命。”

    杨芳蚤和马先生同时一愣,他们没想到一个班头竟然敢拒绝他们的命令。

    庞雨不等他们发官威,语气坚定的继续道,“小人非是首鼠两端,无论在兵部提塘官、分巡道,还是周县丞面前,小人都会如此说,乃是心里话。”

    这句话则是提醒杨芳蚤和马先生,此时桐城各方汇聚,远远不是马先生能一手遮天,提醒他不要想用巡抚衙门的官位强压庞雨。

    杨芳蚤心中有些恼怒,也有些为难,他也是受迫于马先生,对马先生也是一肚子气,推给庞雨乃是自保。

    此时庞雨让马先生吃瘪,他心中还有些窃喜,但这份申详最终需要了结,还是要着落在庞雨身上。

    这也是庞雨在最先一份申详中明确了首功的身份,那份申详已经通过主官和佐贰官两条线路一路上行,最终可能会传到内阁和皇帝那里,一人斩杀二十余名乱贼,独自平乱的事迹非常有戏剧性,很可能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在定性这件事情上,庞雨是有一定份量的。

    马先生的感受与杨芳蚤差不多,他冷冷盯着庞雨片刻,突然笑了一下之后对杨芳蚤道,“在下可否与庞班头私下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