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辕门下通过后,面前一下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先前道路两边密布的供海匪们住宿用的营帐,在这个辕门里再也看不到了,呈现再众人眼前的是一片宽敞空地。高出周围数尺,从四周散落的建筑材料看,这多半是过去水师营寨的衙署的屋基。

    在这块屋基上,搭建着一座用各色绫罗绸缎缝制的大帐,很有海盗的豪气。帐门已经全部打开,在门口站立着四个手持大刀的彪形大汉。大帐前的空地上立着一根旗杆,旗杆顶端悬挂的正是那面迎风飘扬的“诸”字的姓字旗。

    “请!”

    林佰光走进中军大帐。直接面对这个纵横海上二十多年,和郑芝龙一样史籍留名的海商兼海盗,心情不免有些紧张。到目前为止穿越集团还没有人真正见过历史上的名人呢。这算是第一个吧。

    端坐在大帐中央交椅上的,是一个五十多的老者。头发斑白,皮肤黝黑。一双渔民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穿着奢侈到夸张的南京宝蓝色缎袍,腰束犀角玉带,脚上是软皮靴子。腰里插着一柄土耳其式的镶满珠宝的金柄银鞘小弯刀。

    林佰光的第一念头很奇怪:他穿成这样,不怕热吗?

    心情顿时已经平静下来了,在微微一愣之后,他便回过神来,迅速打量了一下帐中的情形。

    这个奢侈无比,极有匪气的绸缎大帐,空间广大,但是里面却不伦不类的塞满了东西。各种中西奢侈品摆件杂乱无章的陈列着。本意大概是炫耀财富,结果看起来象有杂货铺一般的感觉。

    整个帐中只有不到十个人,分成两列坐在两侧。显然这几个人就是诸彩老大伙里的主要头目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员组成很是复杂。

    看清了帐中形势,林佰光径自大踏步走到诸彩老座前面,深深打一躬道:“林佰光见过诸大掌柜的!”

    诸彩老似乎对林佰光很有兴趣,将他上下打量了半天,方才道:“林掌柜是从临高的澳洲人哪里来得?”他说得居然是一口标准的南京官话。

    林佰光忙答道:“正是,特来请诸大掌柜安!”

    “胆子挺大。”诸彩老笑道。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们澳洲人抢了我的东西,杀了我的人,也没半点表示,一两银子没有就让你过来做什么,给我做醒酒汤?”

    帐下的头目们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林佰光知道江湖豪杰的醒酒汤乃是一道名物,照例是要用人肝做得。这话即包括他的不满,又有恐吓的成份在内。

    “呵呵!我们初来乍到,不辨路途,一时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诸大掌柜的虎威,是我们的不是――”说着林佰光深深一躬,“还请诸大掌柜海涵!”

    “好说,”诸彩老还是带着笑容,“虎威不虎威的,倒没什么。你们把苟大全家良贱都宰了,也没什么。只是苟家的存的那些钱粮财货,也总得给我个交代吧?丢块银子到海里,我还听得到个响动,到你们这就没声了?”

    林佰光加上了小心,虽然和诸彩老的谈判只是一个幌子,但是为了让他深信不疑,林佰光还是本着假戏真做的精神准备了谈判资料。他想了想才开口道:

    “诸大掌柜明鉴!我们消灭苟家,实在是无心之举,实非有意为之。”林佰光再一次表达了己方没有针对他的敌意,“所以当时放回施掌柜的时候,就曾提出,我澳洲的玻璃货物,在南洋尚无人代销……”

    “玻璃也好,镜子也好,都是好东西。”诸彩老一笑,“可是抵不过白花花的银子好使。尊驾以为如何?”诸彩老面色忽然一沉,“少打马虎眼了,说吧!我的条件,你们认不认?”

    “诸大掌柜的事情,我们岂敢怠慢。”林佰光继续打他的太极推手,又注意不要触怒他,免得一时间急火攻心来个“推出去砍了”,自己虽然可以学小说电影里的主人公那样哈哈大笑来挽救自己,但是这个招数在现实中是不是管用只有天知道。

    “只是有几句话,还要容我禀报――”

    “说吧。”

    “诸大掌柜所要的现银数额巨大。我等在临高食指浩佚,一时间也筹措不出这许多的银两来,”他不慌不忙的说,“所以赔款四万两的事情,一时恕难以从命……”

    诸彩老的面孔变得阴晴不定,看起来似乎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是林佰光注意到他的眉毛渐渐的拧了起来――这是要发怒的征兆。

    “至于贷款还有供应火器的事情,”他说,“敝首领已经准了――”

    “哼。”看得出诸彩老的眉毛又松开了。

    “……只是有几个条件。”

    “呵呵,不还钱,还要提条件?”诸彩老又笑了起来,“看来我只好亲自带队上门连本带利的要这笔账了!”

    “这个不敢劳动大驾。”

    “哼,尔等在临高有多少人船?就算你有四条快船一艘铁船,经受得住我们大帮六百条船,二万弟兄么?!”旁边早跳出头目来怒喝。

    “我等不过在临高有个小小的局面,怎敢和诸大掌柜比家当?”林佰光知道这家伙多半是出来唱白脸的,“只是眼下贵帮大敌当前,有人欲除诸大掌柜为快,这样关键的时候,相信诸大掌柜不会做这等本末倒置的事情来……”

    这一句直打在大帐中众人的要害上,所谓亲自带队上临高去索要,本来就恐吓之词――眼下他们就是想全队杀回广东洋面也得和刘香大打出手一番才行,怕是走不到临高,在珠江口就要损折一半的人船,澳洲人虽然人少船少,却是船坚炮利的主,这么个硬核桃就算能砸开也得损兵折将,最后白白的便宜了郑芝龙和刘香。

    “林掌柜对这海上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么!”诸彩老缓缓道,“说罢,你们的首领提得是什么条件。”

    “贷款的事情――”

    “且慢!”诸彩老制止了他的发言,冷笑道,“你先别把话滑过去――给个准信:这笔欠账,你们是还是不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敝首领觉得,自己并未欠诸大掌柜的银子……”

    “什么?!”

    “放屁!”

    “拉出去一刀砍了!这种口出狂言的王八蛋留他不得!”大帐里顿时人群汹汹。

    “诸位,且听我言。”林佰光知道自己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这事情其实空口许诺也无关系――反正是不会兑现的。但是他存心要博出位,给诸彩老的手下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否则说什么就答应什么的人,海匪们也根本不会看重。

    “我等灭得乃是苟家庄,所得的财物也都是苟家的财产,如何说得是诸大掌柜的财物?就算有欠债,这钱也是该向苟二去追讨――他可还活着。”

    下面的首领们几乎要发狂了,一个个都要冲上来很不得要将他撕个稀巴烂。林佰光虽然早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还是一阵的胆寒。不知道自己这套“故作惊人语”的说辞能不能奏效。

    诸彩老挥手止住了手下人的聒噪。冷冷得望着林佰光,半响,他点了点头:

    “你们和苟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并无任何仇怨,只不过所谓斩草除根――”

    “好!”诸彩老点点头,“苟二父子一经拿获,我自会派人送来与尔等交涉,看看到底该还我多少银钱!”

    其实苟二是死是活,穿越集团并不感兴趣,林佰光拿他做文章不过是种迷惑诸彩老的伎俩而已。

    “至于贷款的事情,首领已经允准。”只不过是不用现银,全部用临高流通券支付。额度是一百万元。贷期为一年,前三个月不收利息,以后每月一厘。”林佰光说着解释了下他们在临高发行的流通券的概念。

    “拿纸片给兄弟们发饷?”有人怒气冲冲道。

    “流通券是用来买东西的。”林佰光毫不示弱,“哪里说是给你们发饷了。”

    实际上,执委会的政策是发放出口信用贷款――虽然他们不打算真得给诸彩老这笔贷款,一百万的流通券可不是个小数字,而且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把宝贵的资源和生产能力放在为为诸彩老生产武器上。

    几个头目怒发冲冠,简直就想冲上来直接砍人了。对他们来说,没有银子就无法发饷,也就无法稳定军心,不管那劳什子流通券在临高能买什么,到这福建的洋面上可就是一张废纸而已!

    “这是敝首领准备供应给贵帮的各种货物。全部可以用流通券支付。”

    执委会承诺可以用销售的东西琳琅满目,从火炮、火枪、弹药到各种药品、干粮、砂糖应有尽有,不但写出种类,不少物品还绘制了图案并且加以简单的说明――看起来有点象广告宣传小册子。

    至于价格,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还注明一行小字:“实价交易,无明暗扣”。

    “这些是你们造得――就在临高造的?”

    “正是,”林佰光见他的神情有变化,知道这东西已经打动了他。

    “我要你们的火炮,24磅的叫――卡隆的,要三十门!最快多久能有?”

    “没有现货,要备料铸造,起码得二个月。”

    “太久了。”诸彩老摇摇头,“赶不上了。”

    林佰光原来很怕他要买到炮之后再发动对闽安的攻击,细节一旦变化,历史的走向也许就会大为不同。现在看来诸彩老不打算推迟进攻计划。这让他放心了。

    “时间虽然久了一些,炮总归是要用的。”

    “嗯。”诸彩老点点头,“银子没有,临高的存粮可丰?”

    “凡有一元流通券在外,临高便有一斤糙米储备。”

    诸彩老点头说了声:“好。”

    双方约定,货物由诸彩老派船自行提货,用款从信用额度中扣除。

    至于还款,诸彩老自然没地方找流通券来还本付息,所以双方约定,诸彩老用战利品支付贷款和利息。双方就流通券的价值如何计算,货物怎么折价进行了详细的讨论。林佰光事先也和财金委准备了详细周密的的方案。

    虽然根本就不会执行贷款计划,但是这种发放信用贷款的政策将来也会实施。先做出方案来绝不会是白费功夫。

    林佰光眼见事情已经成了一多半,心中大喜。诸彩老突然微笑着问道:“你们给我这一百万买炮买粮,不怕我收拾了郑芝龙、刘香之后再来对付你们?”

    这个问题不算刁钻,但是问得突如其来,很有会心一击的威力。林佰光赶紧定了定神:

    “诸大掌柜此言差矣。”林佰光道,“郑芝龙、刘香是何等人物,岂会轻易授首?”

    言下之意就是根本不相信他能立刻击败郑芝龙和刘香――这自然也是实情。

    林佰光想传达给诸彩老的意思就是:澳洲人要在这闽粤洋面上生存,就不会允许这里的任何一股势力独大,支持诸彩老就是保护自己――澳洲人不希望让刘香、郑芝龙坐大。

    这在策略上是说得通的,而且合情合理。不由诸彩老不信。

    诸彩老点点头:“你倒是很坦白啊。”

    林佰光笑道:“我是后生小儿,这点心思如何能瞒得住前辈?”

    诸彩老关照施十四把林佰光带到中军后营,拔出一间帐幕供他休憩。林佰光知道这事情已经成了一多半,但是以诸彩老这样老奸巨猾的人物,自己这点伎俩到底能不能瞒住他还犹未可知。

    心中虽然忐忑不安,却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随着施十四进了帐篷。

    “这间帐篷就是你的了。”

    “多谢施大哥了。”林佰光朝帐中一扫,只觉哭笑不得。这不知道是从哪家有钱人的闺阁里抢劫来的家具陈设:绣花的帐子乱七八糟的挂着,只有床板的大床,甚至还有个梳妆台。上面放了些茶盏茶壶。

    “对不住兄弟,我们在海上讨饭吃得人,这些家伙都是临时找得――”施十四是见识过穿越众的生活水平的。

    “哪里,出门在外也没法讲究不是。”

    “呵呵,哥哥一会给你找你个乐子。”施十四淫笑了几声。林佰光知道这多半要搞个女人来了。

    不多片刻,果然施十四果然带人送来一名女子。

    “怎么样,这女人还不错吧?可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玩过得人不多,还挺新鲜……”

    和当地女人发生关系要冒健康风险,这是卫生部反复提醒过得。林佰光自从D日之后,虽然有得是机会可以隐蔽的找女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染指过――屈从于性欲是人性软弱的标记。

    但是此时,他决定要收用这个女人。他很清楚这种下层匪徒的心态:把吃酒、玩女人看得比什么都要紧,你要是不干,就是“没种”,这对他取得他们的信任,开展工作是很不利的。

    眼见送来得女人大约二十出头,长得倒是白白嫩嫩的,不象个海上人家的女子,裹着一件男人的青布直缀,无精打采的模样。

    “晚上你就好好得乐一乐吧!”施十四似乎颇为得意,“大掌柜的对你真是高看,还特意关照给你找个女人,哈哈,我们这里的小头目都没这个待遇呢。”说着又叫人抬进一个食盒来:

    “岛上没什么好吃的,这是大掌柜的一点小意思。”

    “当不起,当不起,大掌柜真是太抬爱了――”

    “嘿嘿,你就好好享受吧。”施十四笑嘻嘻的说着,又正色道,“晚上无事,莫要出去,夜里营寨里不许走动,抓住了就要砍头――你是大掌柜的贵客,砍头虽然不至于,白白吃一番苦头也是没必要。”

    “有这满室春光,我到黑地里吃海风做什么。”林佰光敷衍着把送走了。

    林佰光送走了施十四,自顾自的走到食盒旁打开,林佰光吃了一惊。里面的菜肴出乎意料的考究:灼鹅掌、小炒羊肉、豆腐螃蟹羹、腌牡蛎……居中是两个瓷罐子,打开一看,一个装着雪白的米饭,另外个则是鸡汤,配着酸酸和韭黄。

    除了菜肴,还配着两壶酒,一黄一白。

    在一个地方不大的小岛上置办这样一桌菜肴,烹调得还如此的精美,这手笔真是不小。

    他原以为不过粗鱼大肉之类的东西――海盗们吃东西能讲究到哪里去?他忽视了一点,这个时空的海商海盗不分家,诸彩老和他手下的一干头目除了是大海盗,也是大商人,饮食起居一贯讲究。

    不过,林佰光想到看门的海匪说到供给困难,有的船只甚至断了顿,就知道这种奢侈是建筑在广大的贫乏之上的――他倒没有由此产生什么感慨,而是暗暗高兴,上层穷奢极侈,下层却在忍饥挨饿,这团队的凝聚力好不到哪里去。自己的挖墙角行动成功的可能性就愈发大了几分。

    “你叫什么?”林佰光自取自饮,抽闲问还坐在地上发呆的女人。

    “婢子叫小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