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的眼见不妙,大喝一声:“兄弟们抄家伙,上门板!”说着他已经抢起了一根哨棒。

    伙计们一起操起棍子,拼命的往外打去――他们即是伙计又是打手,打架的经验堪称丰富,这会大伙都知道是遇到了极大的危机,一个个都抖擞精神的,棍子往外乱打,驱赶着人群。

    百姓们更加怒不可遏,他们似乎已忘了为什么到这儿来,多日来的愤怒与愁苦像山洪一样爆发了。被打倒的人爬了起来,不顾被棍子打得头破血流,拼了命的冲上去,用手握住棍子与伙计们对打起来。已被饿得面黄肌瘦,奄奄一息人脉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连着打倒了好几个伙计。

    伙计们一倒下去,立刻就被淹没在人群中,被人拳打脚踢,惨叫声很快就淹没在人群的狂吼声中。

    刘掌柜眼见着自己的伙计一个个被打倒,手下人步步后退,外面聚集的人愈来愈多,他心中惊慌万分,知道今天是惹了众怒。

    要在过去,他早就好好不吃眼前亏了跑路了,但是这里有他好不容易打下的一份家业。光后面的米库里就囤着七八百石米,还有一千多两银子和许多细软。自己一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牙一咬,从柜台下面的暗格里抽出一柄缅刀来,大声喊道:“兄弟们,亮青子!并肩子上――”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投出几个石灰包来,刘掌柜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店堂里顿时白灰弥漫,被石灰砸中的伙计们再也顾不得什么“真家伙”了,捂着脸嚎叫着,跌跌撞撞的往后就跑。

    骚动起来的人流如同破堤之水,瞬间就冲破了米店的大门,人群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涌了进去。有人拿着棍棒追打狼狈而逃的伙计,有人把米囤子推倒,拿着口袋装米,白花花的米一囤一囤被推倒在地,白色的米如水一般流淌着,人们扑进这白色的“米河”里,尽情的捞着。有人带着布袋,也有直接脱下衣服来包,内圈的人在抢米,外面的人拼命的往里面勇。一个壮小伙子直接杠起一石米的草袋就往外跑。

    其中有些人却并不抢米,带着人直接冲向后院去截刘掌柜,另几个直接砸开钱箱,麻利的把钱箱里的银子铜钱倒在预先准备好的麻袋里。有靠近了想趁乱分一杯羹的,立刻就被打出去。

    郝元既不理会钱柜又不要米,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柜台,大声的喊道:“乡亲们,大家要不要乱,一个个的拿,不要白白糟蹋了!这里的米都是我们老百姓的!”

    他的声音很大,十分洪亮。即使在这乱哄哄的环境下也瞬间压倒了店堂内的噪音。店里店外的百姓们一时间都停止了骚动,把目光投向这个人。

    “这里有得是米,后面米库里还有更多的!不要把米都糟蹋了!外面没有饭吃的穷人还有很多。大家取了米之后出去告诉附近的人,都来拿!这都是我们老百姓的血汗!”

    下面顿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郝元跳下柜台,急匆匆的往后面去。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七八个米铺伙计的,有的还在哼哼,有的已经挺直了不动了。

    刘掌柜满脸白灰,被人按倒在廊檐下面,发出不甘心的嘶吼声,脸上已经被打出了血。手上身上血淋淋了的。

    “说出了没有?”

    “招了。”其中一个小伙子轻蔑的笑了,“刘掌柜还自称打杀不怕的滚刀肉,五根手指没割完就什么都说了。”

    说着已经有几个人从后面屋子里搬出几个小箱子来,沉甸甸的不问可知都是钱财。

    “送刘掌柜上路。”郝元吩咐道,“不要见血!”

    话音刚落,站在刘掌柜身后的一个壮汉挥起棍子就在他后脑上重重一击,刘掌柜连叫都没叫出来,便口鼻流血的软了下去。

    “铺子里的米不去管他,现在大伙占住米库门口,不许人随便拿米,排队按人头米!不管大人小孩,来得都给一斗!”郝元吩咐道。

    外面,得到消息的百姓们蜂拥而来,镇上虽有七八个在衙门里“帮闲”的“差人”,但是他们平日里欺负老百姓在行,真要出去面对暴民是不成的,眼见着闹出“民变”来,别说出来维持秩序,连面都不敢露,只有几个人一路狂奔到临安县里去报官了。

    镇上和邻近村子的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带着箩筐米袋前来,郝元带着人在米库前按人头发米,不到半天功夫,米铺里的米就被分发一空

    临安县接到消息,县令火速派典史带着马步快前往弹压,没想到半路上却发觉桥被人烧了。只得绕道而行。等他们抵达的时候,整个米店已经被打砸一空,除了抓住几个在空荡荡的店堂里徘徊,冀图再找到点什么的倒霉蛋之外,什么也没剩下――连簸箩、筐子、芦席,乃至排门板都没剩下,全被抢劫一空。

    抢米就和吃大户一样,在灾荒频繁的年景里并不稀罕,只是这次还死了好几个人,临安县不敢怠慢,赶紧将情况上报。

    然而,米骚动就好像瘟疫一般,在整个浙北地区传播开。

    此时的浙北数府,百姓的的不满情绪早已犹如浇满了油的干柴。东关镇抢米行动,无疑等于在上面点着了火。接下来十多天里,浙北杭州、湖州、嘉兴三府下属各县和南直隶的苏州府的吴江等地百姓先后暴动,捣毁或抢光了二百多家米店。整个江南地区都为之震动。

    招商局运往辽东的船只早在七月底已经起航:吴芝香如约运来了三万石大米。令赵引弓对他刮目相看。这一日,他特意在上海总号里宴请他,名义上是和他结算账款,实际上有进一步试探他合作的意向。

    酒菜,自然全是吴芝香最爱的“澳洲风味”和广东口味,其中也少不了一味梧州名菜“纸包鸡”――当然这会纸包鸡在梧州还并不存在。让这位在江南盘桓半年多的吴少爷胃口的大开。

    酒至半酣,赵引弓便问起他货款如何结算。是一起打一张票子给他,还是分几张票子打。

    “我这里有张单子,”吴芝香从怀里摸出来张纸来,上面写着好些个某某堂的“堂号”,每个“堂号”下面是用苏州码子写得不同的数字。有少到三百的也有一万的。

    赵引弓知道这一定是参与此次倒卖漕粮的户部官员的名单。粗粗一看,大约有二十几个人。银子多得,大约是户部的堂上官,少得,至少也是清江浦的一个仓大使之类的官儿。

    “好,是打成德隆的票子还是……”

    “全部打成德隆的票子。德隆的票子精致好看――比山西屋子的烂纸强多了。”吴芝香办成了“大事”,心情十分愉快,“另外再备一千两现银。”

    “好。”赵引弓当即唤来一名专门办理钱款财务的师爷,按照名单逐一开票。然后又命人提了一千两银子装在箱子里一起拿过来。

    票子全部开出来,再加上现银也只有五万两,赵引弓有些不解,问道:

    “余下的银子怎么说?是我准备现银还是……”

    “余下的银子,算我的本钱。”吴芝香笑道,“招商局算我一股。”

    赵引弓点头:“好说!只是令尊那边……”

    “不要紧。”吴芝香摇头道,“此事我做得了主。”他开玩笑一般的说道:“紫字号的股如今是入不了了,招商局让我入一股总是应有之意了吧。”

    赵引弓干笑几声,并不接话。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对于吴芝香这样长期和广州站打交道的人来说不会是什么秘密,但是这么当面说出来未免太过冒失。

    不过对方要入股倒是可以接纳――现在招商局银根很紧,少付一万两的款子亦是好事。当下表示愿意接纳入股。

    吴芝香心情大好,他又多喝了几杯,说话不免不够谨慎起来了。笑着道:

    “说起来,赵兄这次能筹到这许多粮食,也要感谢某位大佬。”

    赵引弓心里一动,知道这必然是这酒话里很可能包含着某些重要的讯息在内,因而他并不多言,只是摸摸的含笑饮酒。

    吴芝香果然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出了许多事情,原来这批粮食购销进行的如此顺利,不仅仅是因为有户部和漕运官员在中分肥的缘故,连南京布政司衙门也有牵扯――招商局正在设法够米的事情,就是南京的布政司衙门里的人专门透露给他们的。

    “否则兄弟我又不是诸葛亮,如何能料事如神到您老兄要收购如此之多的米?”

    赵引弓暗暗心惊:这简直是吃了原告吃被告的节奏!一边卡着脖子不给米非要给折色,一边让人出头联络高价出货黑市米……这帮子官儿敛财的手段倒真是狠辣!

    不用说,吴芝香运来得米当中恐怕相当部分还是来自南京的藩库――那些原本应该拨给关宁的粮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