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能提供线索,对首长来说倒也的确是大功一件。只是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郭熙儿不由得起了几分疑心。想到在接受培训的时候讲授安全课的元老就说过,要防备土著用某些借口接近首长,伺机行刺。

    似乎是看出郭熙儿的心思,董家小姐道:“姑娘莫怕,婢子不是肯豁出性命当刺客的人。若是肯死,一早就投缳自尽了。既然当初不肯死,现在更不会死。若是再不放心,姑娘遣几个得力的女仆将婢子细细的搜检也使得。”

    郭熙儿心道这女子好大的口气。倒不似个普通的官家小姐。便道:“董家小姐,首长正忙着和人说话,待有空的时候我再禀就是。”

    少女又弯腰一敛衽,道:“谢姑娘……您是菩萨心肠……婢子叫董明珰。您以后就叫我明珰好了。”

    刘翔和吕易忠谈了一个多小时,吕易忠这才心满意足的辞去--不管刘元老会是否采纳他的建议,对他的态度还是相当倚重的。在大宋元老院的治下,他的前程不会太差。

    刘翔就纠结多了,缙绅和旧知识分子是他们要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虽然元老院在总体授权上是相当宽松的――不管是他还是文德嗣,在地方行政领导这一块近乎全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从事。万一出了纰漏,那真所谓爬得高,跌得重。

    送走了吕易忠,刘翔觉得有些神思混沌,便出来走走。院子里已经熙熙攘攘的忙作一团,国民军士兵正在打扫卫生,成堆的破烂垃圾从各处清理出来;企划院的工作人员正在把“无用”的家具、陈设逐一清点造册,搬到府库里暂存;卫生人员提着大桶打消毒药水,几个归化民职工撕开包装纸,把一块块白地黑字的木牌悬挂在一间间屋子门口。又有人将办公桌椅、双层铁床之类的家具从门外搬运进来。原本肃穆近乎令人窒息的府衙门就像一个蜂巢,熙熙攘攘,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在这一片忙乱中指挥的是市办的总务科长王三苟,他穿着一件新得发蓝的归化民制服,今年他已经六十出头了。在17世纪可算高寿。从百图村移民出来之后,他改了个名字:将“狗”改成了“苟”,安排到办公厅干杂活――他是奴仆出生,苦大仇深;又打了一辈子光棍,无儿无女无牵挂。正是办公厅觉得可靠的人。

    在办公厅干庶务多年,王三苟一直心无二念,勤勤恳恳。比起在百图村给林家当奴仆的日子,办公厅堪称是天堂。他也没什么念想,办公厅是他的家。他越干越来劲,越干越年轻。原本目不识丁的文盲,也考了个丙种文凭。这次广东攻略需要大量得干部,王三苟虽然年龄偏大,还是被提拔为广州市政府里的总务科副科长,专门负责庶务。此时他喜气洋洋,一面吆喝着一面挥手比划。看到刘翔出来,赶紧迎了上去,说:“首长,等您好半天了!”

    刘翔愣了:“什么事?”

    “挂牌啊!”王三苟喜滋滋道,“咱们大宋元老院光复广州,这牌子挂起来总得有个礼数。”

    刘翔心想这还有个揭幕仪式?正想着,已经被王三苟等人簇拥着来到府衙的八字墙前,府衙门外已经聚集起了许多人。国民军和归化民干部们一个个喜气洋洋,警戒线外面云集着广州市民。一夜之间的改天换日带来的惊惧已经在波澜不惊的和平接管下烟消云散。现在,他们急着想看看这“久仰大名”的“澳洲人”、“髡贼”到底是什么模样。

    要说城里活生生的澳洲人,大家都只知道郭东主是一个,可是郭东主看上去和大明的豪商大户也没什么两样。广州被围的时候,胆大的溜上城墙,眺望过城下的“大宋水师”,只看到许多灰衣、蓝衣的兵,正经的“真髡”一个都没见到。

    眼见从大门被人簇拥出来一个男人,看样子大约就是真髡了。只见他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辐射黝黑,体态精干,穿得不过一件对襟的厚短褂子,款式和周围的“假髡”别无二致,不过料子要挺括些。众人不免失望――这大宋的服制可真够寒碜的。

    刘翔哪里知道围观群众肚子里的弯弯绕,王三苟要他说几句,刘翔也没准备,有人拖过一个包装箱,他便站了上去,扫视了一眼大门前的人们,大声道:“同志们,各位广州的市民们!今天是我们元老院广州特别市军管会成立的日子,从今天起,广州,这座千载名城就回到了我大宋我元老院手中!我们将一起努力,在这里重新建设出一座富庶、卫生、文明的新广州,以此为起点再造神州!”

    他的话音一落,王三苟便点着了一挂万字鞭,在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两个归化民将白地黑字的“广州特别市市政府”的木牌子挂在了大门口。归化民和国民军的士兵们一起拍起手来,特别是那些来自临高的归化民们,更是万分激动。王三苟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起自己漂泊了一辈子,无妻无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暮年才被元老院收容,从此他体会到做人的滋味。此刻,看到元老站在了广州的府衙门前,挂上牌子,他激动的老泪纵横,情不自禁的振臂高呼:“元老院万岁!”

    随着他的喊声,归化民和士兵们一起跟着喊了起来:“元老院万岁!”无数上了刺刀的步枪如林般的高高举起。

    万岁的呼喊声如潮水一般,从广州的市中心一波一波的传出去,拍打着整个城市。

    城中的一所住宅里,也隐隐约约的听到了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口号声,几个正在宴饮的男人停住了手中的酒盏,侧耳倾听这模糊的吼声,院中寂寥无声,死一般的安静。

    欢呼和口号声良久才消失在空气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年青男人微微叹息:“想不到竟有今日!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者!”

    他的声音十分沉痛。旁边的人也不由得恻然。

    另一个人劝说道:“梁公子不必自责。髡贼能有今日,上至朝堂诸公,下到广东官吏,恐怕都是难辞其咎……”

    说“九州之铁”的人正是梁存厚。这世家出身的年青举人无意功名,以侍养高堂为名,常年在家悠游。过着低调隐秘的奢华生活。

    梁存厚道:“话是这么说,然则当初髡贼初来广州,弟不合为他们所惑,竟做了他们的帮凶!要不然,他们岂能在广州站稳脚跟!又怎能从这广州招募如此多的流亡百姓,汇聚成军!”

    那劝解的人正是林遵秀,他道:“梁公子,髡贼有高举这个老贼援引,高老贼又有杨公公作后台,你就算识破得了他们的真面目又有何用?世上多得便是见利忘义之人!”javascript:

    梁存厚默然无语,默默的饮下了杯中酒,不似羊城百花春,倒似一杯苦酒。

    一旁的黄禀坤此时忍不住道:“髡贼不但最善欺世盗名,惯会迷惑人心。玩弄百姓黎庶于掌心之中。我只怕这广州城不用多久,便和临高一般,不再是大明的王土了!”

    梁存厚道:“髡贼只进了广州城,不知道其他州县……”

    林遵秀摇头道:“州县能有多少人马?髡贼从大东门进得城,城外的练兵游击大营毫无反应,想来,想来……”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大家都明白,昨天全广州未闻一声炮响,未听得一声喊杀声,醒来便已经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这些官兵不用说是已经降了髡贼。

    “竟无一个是男儿!”梁存厚沉痛的摇了摇头。

    “髡贼在广州久有经营。这大世界就建在大东门外。距离东关厢还不到二刻钟的路程!当初入寇省河余威犹在。官兵畏髡贼船炮之利如虎。”林遵秀道,“官兵纵然敢战,又能在他们手下走几合?”

    梁存厚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中,他意识到林尊秀的话是对得,官兵的战意如何其实并不会改变广州陷落的结局。其实从当初省河之战就看得出,广州不过是一个熟透的果子,髡贼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不知熊制军那边是否有所觉察,”黄禀坤道,“设法通知他早作准备才是。”

    “熊制军此人,最喜招抚,要他整军备战,我看是难。”梁存厚有些担心。

    “肇庆是两省要隘,地势险要。有小三峡之地利。若能早作准备,髡贼未必能攻入肇庆。肇庆不失,便保得粤西不失,将来局势便还有挽回的余地。”林尊秀侃侃而谈,“粤东还有南澳副镇的人马可用。待得兵强饷足之时,便可东西两路策相互应夹击髡贼。”

    “某不才,愿往肇庆,向熊督告警!”黄禀坤决然道。

    他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若是要在髡贼的统治下继续委曲求全,那他待在临高便是,何必到这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