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翔面上不动声色,接过文件就翻看起来了,但这一句不答已经表明了他很不爽的态度。以前统治区小,县办又没有行政经费,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从中央下达,各具体执行的部位带齐人员物资到地方上来直接干活,县办则调动当地行政力量予以配合,就像那次台风灾害一样,宣传、招募工作都是直接临高来的班子在做,刘翔这边只是让警察等地方行政力量为他们“看场子”维持秩序罢了。但现在广州府这么大一摊子事,临高给了广州很大的自主权,各部委对系统内部署在广州的机构直接控制力直线下降,同时这些在广州的机构几乎都是归化民在执掌,因此广州市政府对这些“条条部门”有了很大的发言权。

    市政府宣传处理论上是个从属于文宣口的,但刘翔觉得最近《羊城快报》宣传方向完全没能领会广州市政府的治理思路,因此对后续的方案全部没有予以批准,同时为了这个“条条部门”自行其是,刘翔还特意叮嘱了宣传需要的人力、物资各个关联部门,没有刘翔的批准不许给资源。

    翻完了又一个新版的宣传方案,刘翔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要搞掉丁丁了。

    “他在宣传部的工作上很好的完成了新闻发行工作。”这个评价已经是刘翔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评价了。

    拉了下铃铛,刘翔吩咐跑过来的勤务员给三人都上了茶水,就着茶水,刘翔又把那文件重点看了几章,好好地组织了一下跟丁丁谈话的思路。

    抛开丁丁的工作能力不谈,这个问题更深层的恐怕是省部矛盾的问题――又或者称为条块矛盾的问题。当然对刘翔来说不是问题,只要底下都是归化民干部,刘翔可以用元老的身份强压着他们按自己的心思来做事,但这就不免给后来者开了个跨界指挥的头,这可是要努力避免。

    “老丁啊!”开口语气颇有点沉重,刘翔又抿了一口茶水,窝进沙发里以一种很放松、没有攻击性的姿势跟丁丁继续说着。

    “宣传理论什么的,我是绝对的外行,我是不懂的。”一句刚说完,丁丁似乎要插话,刘翔赶紧伸手虚按,不让丁丁开腔。

    “但从行政工作的角度看,我觉得,这个宣传方案并不合适。”刘翔稍微观察了一下丁丁的神色,果然是一副“外行少插嘴”、“签字就可以了”的神态。

    “你看,咱们其他的不说,先说最近必须马上上马的,这个妓女解放工作。”刘翔翻到了中间一段,指给了丁丁。“我先问一句,你觉得咱们搞这个解放工作,受益最大的是谁?”

    “还能有谁?不就这群……”丁丁差点把“****”脱口而出,眼角扫到了张允幂的背影,瞬间就改了口,“失足妇女嘛!”

    “从短期看,确实是这群人。她们会接受专业的医疗救助,还有我们的司法援助,帮助她们摆脱不合理的身契约束,可以从良,即使愿意继续从事这个……‘风俗业’的,也可以拿到自己应得的报酬。这个方面看来,我们发动这么大的行政力量搞这个运动,就是直接解救了她们,说是他们的‘恩主’一点也不为过。”刘翔只能先顺着丁丁的意思往下说。

    “从长期看……”那个‘但是’刘翔就直接跳过了。“从长期看的,我们通过这些失足妇女为切入点,把公检法的触角深入到了灰色产业的利益链条里,让我们能更准确地监控当地的黑恶势力,这是其一;这些被解救的失足妇女会被统一进行产业技能培训,最后掌握一技之长参与社会生产,我们得到了一批青年劳动力,这是其二;这其三嘛,咱们现在的男女比例如此失调,这些人最后不管是安排在广州就业还是安排到海南就业,或者打散分散安置,最终来说总是解决了好几百条精壮汉子的终身大事,这对咱们的社会稳定的贡献可就算不清楚咯。”

    丁丁听了后越发不耐烦:“这些道理都不错,但这跟这宣传方案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个问题啊!按刚才的计算,咱们政府看似花了大力气,吃了大亏,最后就挽救了许多失足妇女,但最后获益最大的其实还是咱们政府啊!那宣传上是不是应该更平和一点,不要老是以‘这群……失足妇女占了大便宜’的恩人心态出发,而是更多的挖掘、解释这次行动的出发点和意义呢?”刘翔也差点用上了“****”这个词。

    丁丁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刘翔到底要说什么。这个方案是丁丁参与后拿出来的,他当然知道里面的大致宣传口径是什么。“元老院爱民如子”“元老院有大恩于天下”“元老院就是好就是好”“万恶的敌对势力/旧社会就是坏就是坏”,总的说来就是这样的腔调――或者说,一直以来,宣传部门基本上都是这个腔调。

    “你看,咱们搞行政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是最低水平了,老弟我水平稍微强点,喜欢找问题根源。像原来我还在琼山的时候,偷电报线的问题,除了抓紧严打以外,还得给它断根。自从把全县会打铁的人全都打包送临高培训当工人之后,那些人偷了电报线也没办法把东西转化成生活用铁器,再偷就没意义了,从统计上看,这个措施实施后偷电报线的统计数量直线下降。”刘翔本想举个例子,不小心又给自己吹上了。一瞟眼看到丁丁嘲讽的表情,刘翔知道自己又说漏了。

    自从勋素济的下乡笔记在内部发表以来,刘翔很小心的不在吹自己在琼山的“政绩”,不过一时间说漏嘴也是难免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临高钢铁公司便宜的铁器潮水一样铺过来,让这些传统铁匠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才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那些为生活为劳动而去偷的人解决了,剩下还偷的那就纯粹是因为生的贱了。这种人抓一个就送一个去挖沙子。”刘翔加快了语速把故事讲完,没办法,他有强迫症。

    “我觉得搞宣传也一样,要找准问题根源。元老院好不好,不是靠宣传吹的。不得不说,临高现在的局面,还真就是咱们500号人跟人民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带着人民一锄头一锄头干出来的。尽管就本意来说我们是被迫劳动的,因为我们不干这个世界也没人能干我们想干的活,而且一定要抠字眼的话,‘同吃’这条绝对没达标,但我们确实参与了劳动,并且带领了老百姓一起更有效率的劳动……”眼看丁丁露出了“你丫别在我面前搞政治宣传”的表情,刘翔决定直奔主题。

    “所以我觉得,咱们的宣传工作,应该多宣传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把道理给老百姓讲清楚。说理也好,恐吓也好,说洋人有奇特的花柳病如果不从这边掐断传播路径最终会搞得家破人亡什么的,都好,只要宣传部门肯讲理,老百姓不管信不信,总还是肯听的。像现在这样一副‘看我给的好处这么多,你们赶紧磕头谢恩’的嘴脸,我觉得这宣传效果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别到最后,老百姓就来一句,‘元老们打下广州之后急急忙忙给****们施恩’,那就真见了鬼了。”语境到了这里,这个“****”用的如此自然,刘翔自己也没察觉到。张允幂倒是听到了,不过她背对着两位大叔,瞪着眼抿着嘴憋着笑劲,但她一颤一颤的肩膀已经暴露了她。

    丁丁倒是没笑,刘翔最后几句话让他想通了一些事,现在正在沉思呢。

    “丁丁同志看来还是可以……挽救的嘛”刘翔看着沉思的丁丁,心中感慨了一下。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报告!刘市长,有文件送到。”门外响起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声――陆橙。

    陆橙的头衔“广州市妇联主任”。她不是刘翔挑选的琼山县的干部:当初要刘翔从琼山县点选干部的时候,刘翔是故意没点陆橙的――一来陆橙是属于秘密部门,调动其实不适合通过他的路线,二来陆橙也确实很妨碍刘翔“收人”。可没想到陆橙还是从干部处直接空降到广州来了。不知道是通过政保的线还是通过妇联的线。不过看她现在不再是“县妇联副主任”而是直接当了领头扛把子,看履历还在马袅受过杜雯的培训,应该还是通过妇联的线过来的――不过,不管她是什么线过来的,她是政治保卫局安插的“隐干”是肯定的。这个身份,即使是元老也只有慕敏和刘翔知道。

    既然她是所谓的“妇联”负责人,最近的解放失足妇女运动的主要负责人就是陆橙了。既然她是被干部处另眼相看的培养对象,那么刘翔就要看看她能不能表现出这样的能力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