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乔姐道:“方爹,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乐坊街是大伙的饭碗,一损俱损,若是真这么搞了,这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

    “大娘说得是,原本这女孩子的价钱就愈来愈贵了,如今还不许收买女子,都是‘自混’的,咱们还怎么做生意?”站在一旁的女子开口帮腔道。

    女子三十出头模样,生得娇俏妖娆,穿一件水红色比甲,系着绿罗裙。花名“慕云”,是本院的“寮口嫂”。慕云是老举出身,风月场上的积年老手;又是某缙绅家的下堂妾,对大家礼仪风度规制所知甚多,便给韩乔姐觅来做了教导琵琶仔的“寮口嫂”。

    寮口嫂的好坏关系到行院未来“摇钱树”的质量,因而在行院里亦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马上赔笑道:“慕姐说得是!原本买个小女孩子不过三两银子,若是去善堂领一个,更是分文不要。现在可不得了了,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模样周正些的,一样亦不会,人牙开口就要二三十两!真正是打劫一般了。”

    这行情,慕云自然是知道的――自打澳洲人来广州办善堂起,去难民聚集的地方给几串钱几斗米甚至只要许诺给饭吃活命就可以随意挑选女孩子的好日子便一去不返了。

    “这么下去,连琵琶仔都要没有了!”慕云多少有些忧虑。若是没了琵琶仔,可真是掘了她的根了!慕云靠得就是这个吃饭,真要废了,对于行院她便是无用之人,所谓****无情,到时候韩乔姐一个翻脸不认人,她一个妇道人家,即无丈夫,又无三亲六眷,积蓄一尽,要么出家为尼,要么只能重操旧业了――以她的年龄,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得。

    帮腔的妇人不知道她的的忧虑,只是一个劲的随声附和她。这妇人姓姚,亦是老举出身,,她容貌即差,资质又粗鄙,为娼三十多年都是在下等妓院混,因为善阿谀奉承,甘做老鸨的狗腿子,年岁上去之后便当上了“客嫂”。

    客嫂说是伺候老举,实则起的是监视看管的作用。姚嫂自己是妓女出身,对妓女的心情想法洞若观火,因而管教起来每每能切中要害,称“一熨斗”,意即什么难弄的老举落到她手里都要被“烫平”。她对待老举十分凶狠,抽打“犯错”的妓女的时候心安理得,面不更色,还一边打一边计数。至于那些买来得不肯顺从为娼的的良家女子,折磨起来手段更是样百出,那厉害劲,称得上是残忍又冷酷。

    韩乔姐信不过“豆粉水”,觉得还是用女人管女人更可靠些,便将姚嫂从下等妓院挖来,当了本院的客嫂头目。

    方老头慢吞吞道:“韩大娘,明国从前亦是不许‘买良为娼’的……”

    韩乔姐眼珠一转,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那会官府不爱管闲事,也没哪个不识相来得搬这个理!纵然有人不开眼,咱也有办法应付――”

    那会她有大门槛的后台,衙门里的衙役捕快也是相熟的。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不怕。可是现在情况大不相同,本家如今不敢招惹是非,还专门派人叮嘱她“少惹事”;至于相熟的衙役捕快,要么被抓起来生死不知,要么投靠了澳洲人,如今都规矩的和店里的学徒一般。

    最关键的是,她是见识到澳洲人雷厉风行,言出必行的手段的――就说当初整肃这乐坊街的卫生,便让乐坊街上好几个老鸨、龟爪的屁股开花,罚去的银子也有二三百两之巨。

    方老头见她表情踌躇,知道她心里所想,嘿嘿的笑了几声:“新官上任,难免要烧几把火。”说着他微微的斜睨了两眼。韩乔姐心中有数,当即关照慕云和姚嫂退下去。

    方老头道:“你也是乐户家的孩子,这点手段都没有――算养女不就是了?等大了再叫她立个自愿为娼的文书便是。”

    韩乔姐一晒,道:“我道你有什么高明的主意,这连撒把土迷人眼都算不上。若在过去倒还使得。如今却是不行:买个孩子得有身契――只要有这个身契,那就是收买女子为娼,可若是没这个身契,她往外面一跑,我凭什么去拿人?如今不比往日,闹将起来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方老头笑道:“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便是科场行贿,也没有现拿银子去贿赂考官的――都是打个欠条。如今身契不能立,要她家里立个欠条还不容易?身价银子算是你‘借’出去的,利息不妨写得高些,好断了赎人的念头。纵然她家以后发达了,这些年的利息你不也赚到了?若是没家里人的,更是容易:虚钱实契――她便是给你干一辈子也还不清――你还怕她不愿意写?”

    这番话让韩乔姐动了心,道:“这倒是个法子!”不过转念一想,这法子看似高明,实则也得官面上装聋作哑才行。如今是澳洲人的天下,警察最喜管闲事,若是遇到几个硬货闹将起来,自己这套说辞也未必管用。方老头这个人看似一副与世无争的好老头模样,实则是个人精。他绝不会想不到。

    莫非这老头子还有后手的打算?她想到方老头和自己并无什么特殊的关系,这么热心的给自己出主意,实在反常。当下试探道:

    “这法子好,只是没有官面上照应,真闹起来一样不好收场。”

    方老头呷了一口凉茶,道:“韩大娘你莫要担心,我即给你出这个主意,官面上的事情自然有万全之策。我就问你一句: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韩乔姐暗忖如今也别无他法――若真要按照这“条例”行事,到手的钱财便要少了许多,且院里的姑娘人心也会不稳,保不定有不少人要“从良”――这是她万万不愿意的。如今且答应着,看他怎么说。

    当下点头道:“这法子是好,只是官面上的事必有花费。你且说个数字,我也得掂量掂量值当不值当。”

    方老头低声笑道:“韩大娘果然痛快。不过这花费多少我亦不甚清楚――你放心,总超不过从前的常例。”

    超不过从前的常例,言下之意就是和过去给班头衙役的“规费”一样。这倒也不算难以承受。不过,她依旧不太放心,过去衙门里的三班的班头她都是相熟的,如今方老头云山雾罩的一番话,岂知他说得是否是实话?她忽然起了疑心,莫非这老头子赌输了钱,又或者恋上了某个粉头,入不敷出,借着澳洲人出新规矩的机会来诈骗钱财?

    韩乔姐经营妓院多年,什么风浪人物都见识过,深知人心险恶,就算是多年相熟的老友,食面翻碗亦不算稀罕,何况方老头这样的人物了。

    这倒不可不防,便试探道:“方爹,你这个官面上的照应是什么来头?嗱,你厄我我打柒你?。”

    方老头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当下道:“韩大娘,你且放心。我们乡里乡亲多年,岂能陷你?只不过时候未到。到时候自然会叫你见真章。”

    韩乔姐依旧半信半疑,她将袖子一甩,道:“真章不真章且不论,我可是不见真佛不烧香的。”

    方老头含笑点头道:“知道,知道,我这个庙祝,管得就是烧香的事。眼下就有桩叫你知道真佛的事。你家的后院里是不是新来了一个姑娘?”

    韩乔姐一怔,冷笑道:“方爹你能知道倒也不足为奇。怎得?”

    “这女孩子是王栋那小子弄来得吧。这小子也真是胆大,澳洲人悬赏捉拿他爹,他倒还敢在外面乱逛拐骗女人!”方老头道。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管她是谁弄来得呢。”韩乔姐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小妮子模样不错,就是岁数大了些,都十八了。如今又搭上条例这个事,能不能吃这碗饭都难说――我可亏大了。”

    这话半真半假:捆在后院里的女子,绝壁是个“靓货”。若不是澳洲人突然搞出个劳什子“条例”,严禁买良为娼的话,堪称飞来横财。不过,韩乔姐可不是轻易会被王法二字吓倒的人。

    “你这可是买良为娼。”方老头眯起眼睛笑道,“不过,你只要按我说的法子,包你这几天就弄到执照。”

    按照新颁布的广州风俗业管理条例,新妓女必须亲自到管片派出所声明是自愿从事风俗业,然后领取专门的“黄票”执照。否则就是非法从业,要追究老鸨和领家的责任。象王栋拐来的女孩子,自然是不可能“自愿”来当妓女的――要不然也不至于把她捆起来

    韩乔姐将信将疑,见方老头如此有把握,自忖这老头子骗钱的心或许是有得,坑她结仇未必有这个胆子――姑且试一试再说。当下点头道:“好,就照你说得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