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问东俯首听他布置,待到一条条都说完,他不觉暗暗心惊:这詹师爷果然阴险!

    “……你可明白了?”

    “是,小的明白了。”解问东道,“小的这就去布置!”

    冯海蛟带着大队人马在黄丹沟蹒跚前行,因为粮食不够,路上不得不停歇了一天,让部分民夫返回胡湾取粮补给,待到走到大西门,居然比詹喆堃预测的还晚了一天。好不容易蹒跚大西门前,早已是人困马乏。

    山下,已备好了十多口水缸,缸里盛满了凉茶,准备的十分妥帖。

    “请老爷安。”奉命在此迎候黄大桥满脸堆笑,“辛掌柜派小的来迎候老爷。请老爷和诸位兄弟在这里稍歇片刻,再上山不迟。”说罢一摆手,又有仆人送上一桌八八碟的冷荤席面。

    “这是辛掌柜的一点心意。请老爷和宝眷先用着点点心。”

    冯海蛟坐了几天的滑竿,吃睡都是凑合,身子酸痛,口中无味,辛劳楠如此殷勤,心中并不起疑,反倒很是熨贴,心道这老小子倒是识趣的很!

    这边又有仆人送上几个托盘,却是亮灿灿的二百两银子。

    “这是詹老爷给兄弟们的一点见面礼。”

    冯海蛟见辛、詹二人如此殷勤,觉得必是怕了他,故而竭力逢迎。心中志得意满,道:“太客气了!你且去转告二位,说我在这里休憩片刻,这就上山拜会。”

    黄大桥应了声“是”,正要告退。冯海蛟忽而叫住了他,问道:“辛掌柜近来可好?”

    “托冯老爷的福,”黄大桥一愣,“辛掌柜他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就是腿脚略有不便。”

    这是辛劳楠的老伤,所以才在几年前会金盆洗手。

    “就没有个头疼脑热的?”

    “冯老爷真爱说笑话,”黄大桥陪笑道,“好好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怎么忽然来个头疼脑热的……”

    冯海蛟却没有笑,一双黄澄澄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黄大桥,良久才忽然展颜,道:“我这也是挂念老伙计。”

    “多谢冯老爷。”黄大桥又请了个安,缓缓退去。

    冯海蛟刚才的试探,并未让他发觉什么异样。这边大队人马相继抵达,饥渴的喽啰一见有清水,欢呼一声,便要围上来吃喝,却被他叫手下亲兵用鞭子驱散开。

    “丢他妈的,急着投胎啊!”他一边叱骂着,一边叫手下郎中,拿着银针一缸一缸的试茶水里有无毒药。

    检测之下,并无毒药,这才让喽啰们饮用,他自己不放心,又叫郎中把宴席上的酒菜也依次测了一番,确定无碍,才坐下开始吃喝。

    吃喝完毕,这才开始布置上山的事宜。

    虽说他已经认定辛、詹二人并无阴谋,但是多年为匪的光棍心眼极多,也得防个万一。他当下叫过手下亲信来。把上山的事情一一安排。

    “咱爷们这就要上山了。”冯海蛟对着手下的亲信头目道,“你们一个个招子都放亮些!辛老头虽然老却还不糊涂。咱们这么多人上山,不用说他得防着咱们。爷觉得大伙这么防来防去的,也别扭的很,不如两家并一家来得爽快。”

    众头目轰然叫好,冯海蛟示意他们低声。

    “辛劳楠做过几十年的生意,都是拣官商大户做买卖,不用说庄子的上好东西多得去了――”

    说到这里,众头目个个眼露贪婪之色,都有些跃跃欲试。冯海蛟继续道:“……不过辛老头也不是泛泛之辈,他肯让我们上山,大约也是有些准备的。你们也看到了,这雷打坡的地形险要的很,咱们不能轻举妄动,你们都要按我的吩咐行事。”

    说完这几句,他一一分派手下。上山的道路他走过,大概知道地形上最关键的便是从大西门开始的三道门。所以他派了三个精悍手下,各带二十名喽啰,过一道寨门便就地留下。

    “每道寨门都有辛家庄的人看守,人不多。你们只要留在原地,看着他们便是。若是他们询问,便说是照看后续运财货的队伍。只要不动手驱赶便不要和他们动手。免得闹出动静来惊动了山上。”

    这些人马都是他的嫡系,让他们控制寨门,等于也就控制了上下山的道路,进可攻,退可走,他冯海蛟便立于不败之地。辛劳楠若是老老实实也就罢了,若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最坏的情况他也可以拉着队伍跑路。

    这么一来,他的嫡系人马就只剩下不到五十人。不过考虑到辛劳楠的丁壮不过二三十人,詹喆堃虽然也有三十来号人,但是他是外人,完全没必要为一个毫无实力的辛劳楠出头――毕竟孙大彪完蛋之后,他是阳山三属里最大的实力派,詹师爷还指望着他去打髡贼呢。

    若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吃掉他也不难,毕竟兵力上他有绝对优势。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这件事他稳赚不赔。

    分派完手下,冯海蛟又吃喝了一番,待到日渐正午,才见毕轩盛骑着匹劣马,慢悠悠的从后面赶上来。

    虽说他心里已经不太象开始时候那么防备,但是心里总是把他当作“外人”,所以这次搬迁,便派他殿后押送财物。

    押送财物粮草,劳神费力,又要担责,毕轩盛这小子若能做下来,他以后也不妨多多提拔他。

    他并没有和毕轩盛打招呼,只叫来一名喽啰:

    “你传我的命令给毕师爷,说他押送行李辛苦了。搬运的兄弟和各家的眷属也累着了。让他们在山下先歇息一个时辰,再上山不迟。”

    接着,他又叫来莫崇:

    “你带一百新入伙的兄弟,跟在中军后面上山。若前面有变,你立刻带着人赶过来接应!”

    “是,老爷!”

    “上山!”

    寺庙的殿宇里,有人川流不息报告着冯海蛟的动向,詹喆堃的心情略略有些紧张,再看杨举人,却是毫不在意谈笑风生,心中不由暗暗佩服――不愧是能叱咤广宁的风云人物!

    想到这里,他也勉强自己安定心神,做出镇定自若的神情来,不愿让杨举人小瞧了他

    “禀两位老爷,冯老爷已经过了第二道寨门。”

    “在寨门留下人了没有?”

    “留了!只是距离远,小的看不清楚,大约二三十人。”

    “这会他身边还有多少人?”

    “小的数过了,五六十人。”

    “这大约都是他的嫡系了。”杨景辉道。

    “后续可还有人马?”

    “大约有一百多人,尾随着登山,不过,尚未过二门。”

    “这冯海蛟,还真是老奸巨猾。”杨景辉笑道,“也难为他了,布置的还算严密。”

    “他若不老奸巨猾,怎么肯来吃我这个香饵?”詹喆堃此时胸有成竹。

    冯海蛟带着队伍,志得意满,一路登山过卡,都无阻碍。过路的两道寨门,只有第一道有二十个丁壮把守,第二道干脆只有两个老汉看守。而且谁也没在他留下人的时候敢有异议。

    眼瞅着正门就在前方,过了这道门,雷打坡便无险可守。辛家庄也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他愈想愈得意,眼瞅着前面又来了几个庄客,毕恭毕敬的前来迎接。

    “你们辛掌柜呢?”

    “掌柜的正在庙前迎候,等着为老爷接风洗尘。”庄客赔笑道。

    冯海蛟点点头,上到山顶,只见四下空旷,只有正门七八个庄客看守,稻田里有十多个人在耕作。山林里鸟雀无惊动,显然并无大队人马隐蔽,心里又定了几分。

    到得庙前,却见詹喆堃满脸春风,已在庙前迎候,周围亦不过三四个从人。心中不由暗暗疑惑,拱手还礼道:“辛掌柜呢?”

    “辛掌柜这几天发老伤,行动不便,在殿内等候。”詹喆堃笑道。冯海蛟隐隐觉得不安,但是他自持身边还有三四十个喽啰,都是他的嫡系亲信,就算里面有埋伏,也能保着他冲出去,便大剌剌道:“既如此,咱们就进去再谈!”说罢向手下使了个眼色,跟着詹喆堃走了进去。

    他的手下立刻跟着进来了,然而寺庙本身并不大,几十号人一进来,院子里立刻满满当当的。正殿的大门敞开着,辛劳楠正坐在殿宇的佛像前,虽然看不真切,气色似乎还不错。殿宇中也只有几个从人,当下心中大定,笑着抬头进到殿中,笑道:“辛掌柜,别来无恙……”

    他的话音未说,只听得背后一阵风声,接着便是咣当一身巨响,尘土飞扬。冯海蛟一惊,刚要回头,只觉得脸上被一热,似乎被洒到了热水。然而特殊的粘稠感让他立刻就明白:这是人血!

    冯海蛟大惊失色,回头一看,却见紧随自己进得大殿的四个从人都被人斩杀在地,原本敞开的大殿正门也被关得严严实实,几个喽啰正将顶门杠顶上。

    外面是自己带来的喽啰的狂呼乱叫和拼命的砸门的声响。冯海蛟想要拔刀,却已被几柄长枪逼得不敢动弹。

    他强作镇定,怒吼道:“姓辛的,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