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当事人想不起来,那就只有去调查旁观者了,路上的行人调查不了,但是事发地点附近的商户却容易找到。

    高重九来到大市街,先把牌甲叫来,由牌甲陪同走遍了斗殴案发生当天现场周围二十米之内的所有店家,让店里老板伙计都叫来了,要他们辨认把陈定的照片。

    这下,还真找到了线索。一个大市街开纸扎铺的伙计说他见过这个人。因为当天纸扎铺没生意,他就坐在门口看街景。发生斗殴案的时候他的确看到这个人从铺面门口走过。

    高重九赶紧追问当时的情况。伙计说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情况,就看到他和另一个人一起走过去了的。

    这立刻引起了高重九的兴趣,他马上追问这个人什么模样。伙计说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男人,体型和陈定差不多,也是明人的装束,看模样也是个店铺掌柜或者大伙计、账房之类的人物。

    而且伙计当时的注意力被斗殴吸引过去了,对路人自然毫无兴趣,所以也说不出什么服饰上的具体细节。

    “他头部有伤吗?”

    “戴着头巾,看不出。”

    高重九不死心,想起陈定说过他带来了二百两银子--就算没有银子,从三良到这里也得带几件替换的衣服,总该有随身的行李。

    “他身上有带什么包袱之类的东西吗?”

    “这倒没有。”伙计说,“空手的。”

    “和他在一起的人呢?”

    “好像也是空手……”伙计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这个人肩上有个褡裢,紫花布的!”

    高重九精神一振:陈定的口述笔录里讲到他丢了一个紫花布的褡裢,银子就是装在里面的!

    “是不是很重?装得鼓鼓囊囊的?”

    “这个记不清了。我也没注意。”

    这些证词至少证明了两点:陈定进广州不是一个人,是和另一个人同行;他的的确确带了一个褡裢--虽然还不能说褡裢里就真得有银子。

    问题是这个人是谁呢?陈定的笔录里没有提到他有同行者,而且他再三说自己在城外就被人打晕了。

    按照陈定的说法,他是在李家码头上岸,又在五羊驿附近遭袭击的,所以进城的城门不是五仙门就是南门。所以他立刻去了这两处城门,询问了当天的值班的警察。遗憾的是这两个城门进出人流量太大,当班的警察都表示记不清有没有见过陈定和他的紫花布褡裢。

    接着,他又马不停蹄到李家码头和五羊驿附近的商户了解情况。获得了一些陈定行踪的零星目击证词。最后他又找到了陈定乘坐的内河航船的船老大,船老大表示自己确实载过这么一位客人,带着紫花布褡裢,从三良到得广州。船上也没有同行者。

    “他就在李家码头下得船。”

    “有人接客吗?”

    “没有,上了岸他一个人就走开了。”

    高重九又问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可疑或者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人胆子也够大,带着这么多银子一个人出远门!”船老大说。

    “你怎么知道他带了很多银子,你看到了?”

    “他那个紫花布褡裢沉甸甸的,里面装得自然是银子,难不成是石头吗?”船老大说,“他也很当心,褡裢不离手。一直坐屁股下面,睡觉也揣在怀里。警醒的很。”

    高重九回到刑事科,把奔走一天获得的材料整理了一下,得出了三条结论:

    第一,陈定的确是一个人来得广州,到事发地点却有了同行者;第二,陈定是带了一大笔银子;第三,银子至少在大市街他被人目击的时候还在,只是背在另一个身上。

    “这事情看来不简单嘞。”高重九自言自语道。

    晚上,他把调查的情况和自己的看法向李子玉做了汇报。

    “很显然,从他自述被打晕到他在大市街被人目击,当中肯定发生了什么。”高重九说,“我看,有必要和陈定再谈一谈。”

    “关键就是这个同行人了。”李子玉说,“问题是陈定自始至终也没提到过这个人,会不会是伙计看错了?他只是走路的时候和陈定靠得很近,其实并不相识?毕竟除了这个伙计,没有其他的目击证词啊。”

    “倒是也有可能,”高重九点头,“不过既然是陌生人,陈定的褡裢怎么会在他肩上呢?”

    “偷得?”

    “如果是偷得,得手之后应该立刻隐入人群。而不是大摇大摆的和受害者一起走--按照伙计的说法,两个人的步伐都很从容。”

    这的确说不通,李子玉心想,这案子可真怪!他摸着自己的只有几根短小稀疏胡须的下巴,陷入了沉思。把自己在临高培训班上学来得各种推理和案例来回的套着。结果还是不明所以。

    “会不会是沾惹了女人或者赌博,被人做了局丢了银子。他不肯说。”李子玉说,“同行的人就是做局的。”

    “倒不是没有可能。”高重九点头,“不过从他下船到他在大市街被人目击到,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做局有点紧张了……”

    “两个小时,的确有点紧张。”李子玉知道这的确说不大通。

    高重九咳嗽了一声,说:“我怎么觉得这案子有些熟悉的味道……”

    李子玉茫然: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味道?忽然他猛得一拍桌子:

    “老高,你说得对!的确熟悉。陈定是着了拍花的道!”

    高重九“恍然大悟”的拍了下大腿,大声说:“应该就是!我怎么没想到!直觉得不对劲,就是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你这么一说就对了!”

    李子玉很是兴奋,道:“多亏你这一问,不然我还真没想到!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陈定一口咬定自己是在城外被打伤的!他的确是在城外被人伤的!只是到了大市街才被人丢下--不过,”他忽然又怀疑起自己的推理了,“既然他是被拍花的,为什么又被人打了一棍,还打得这么重,头破血流的。感觉没必要啊。”

    “拍花”实质上就是对受害人下迷药,使人短时间内丧失意识,顺从作案者的意志。但它的效果是有限的。如果下得重一些,就会昏昏沉沉地熟睡过去。

    既然凶手用了拍花的手段挟持了陈定,又为什么要给他头上来一棍子?

    “老高,我看疑点还是有不少。”

    他总结了下疑点:第一,城外既然已经抢劫得手,为何还要特意把陈定带入城?这不是徒然增加被发现的危险吗?其次,既然带入了城,又为什么要在大市街把他丢弃。还重重打了他一棍子。

    他把疑点一一说出来,高重九连连点头,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太明白。”

    “什么事?”

    “这一棍子是在哪里打得?陈定说是在城外,但是真要在城外打得,他哪里还能受迷药的控制一路走到城里呢?他可是在卫生所里昏迷了好几天才苏醒的。再说了,凶手既然要用迷药,为什么还要用棍子?”

    李子玉一时语塞,的确,仔细想想里面还是有太多不合……不合……不合“逻辑”,对,不合逻辑的地方!教官是怎么说的?刑事案件侦查首先要还原现场,犯罪分子是怎么做得,他为什么要这做。只要理清楚了犯罪分子的思绪,也就大致知道了侦破的方向。

    “这里的确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李子玉沉吟道,“拍花,拍花……”他忽然问道:“你看这案子会不会跟冒家客栈的案子有关?”

    冒家客栈案中拐骗儿童的就是一群擅长“拍花”之术的职业罪犯。很难不让人把这两件案子联想起来。

    “有可能。”高重九点点头,“冒家的案子,里面还有不少人没有归案。”

    “特别是关帝庙人马的头子居然给他逃之夭夭了。”李子玉有些不甘,“如果当时能把他给抓住,冒家案子里的很多人大约也跑不掉了。”

    “阿玉。你有没有想过。冒家的案子才过去不久。为了这件案子前前后后死了几百人。侥幸逃脱的人现在就算没有吓破胆,逃离广州,也应该是蛰伏起来躲风头,为什么要冒险使用这种手段?一旦被我们发现,不等于是在宣告他们还在活动吗?难道他们的头这么铁?”高重九悠悠道。

    “自然是有他们不得不用的原因。”李子玉说。

    什么原因呢?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因为他们要得不仅是陈定的银子,还有他这个人!”

    高重九默默地点头,这点,他刚才也想到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这些矛盾。

    “阿玉你说得对!比起银子,恐怕陈定这个人更重要!”

    “这样,”李子玉来了精神,“陈定那边,你再花些时间去全面了解一下。特别是他的社会关系。看看这方面有没有突破口。大市街周围的店家和住家,你也派人再去了解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