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凉的话让邝露稍稍安了心,原来他是这个打算,只是髡贼也太不讲究了,安排这么个人当学校校长,但还是拱手施一礼,道:“好说好说,只是邝某刚刚返乡,待我安顿下来再做打算,他日定当登门拜访。”说完便向曾鲑鱼的小船而去。

    望着邝露远去的身影,田凉还不忘喊一声:“请来参加公务员考试哦!”

    “后会有期。”渐行渐远的邝露飘来一声回应。

    “公子,你真的要去当髡贼学校的老师?”邝彦有些好奇。

    邝露反手用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我刚回来,都不清楚家乡的情况,这般小吏,最为刁恶,手中又有权柄。若是得罪了他,后患无穷。如今莫要与他纠缠,随口答应无妨。”

    邝彦捂着脑袋,嘴里嘟囔道:“知道了,公子。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今日才知圣人所言非虚,这些泥腿子连送孩子去读书都要讲个‘利’字。”

    邝露淡淡地说:“你我又何尝不是呢?“

    目送邝露离开,村民们也都散去了,田凉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侯清说:“清姐,我觉得我特别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升迁总是比同期慢几拍,也不会说话……”

    侯清安慰道:“呆瓜,油嘴滑舌的人办事未必牢靠,首长安排你来当南海示范学校的校长,想必也是认为你忠诚可靠。“

    “可是我怕我做不好。“

    “放心吧,有我呢,闻永也会帮衬你的。“

    田凉在北伐前被提升为连长,他指挥的第1营战列3连属于东路军,在付三思带领下攻略潮汕地区。

    东路军没有花很大的力气,便击溃了广东副总兵率领的明军集团,摧枯拉朽般的横扫整个粤东。然而接下来没多久,他们就和其他方向的各路部队一样,陷入了长久的治安战之中。

    潮汕地区宗族势力强盛,民风彪悍。地方强宗大族对官府向来不太买账,更别说他们这样的外来户了。各府县虽轻易拿下,各县委派的主任却是政令不出城门,有政令要施行,办事员不派出国民军护送竟不敢出城,就算下了乡,也时常被地方乡勇所袭,死伤惨重。

    为了确立元老院的统治威严,东路军几乎无日不战,四处攻城拔寨。他也数次与敌军短兵相接,侥幸未受大伤。只是一次战斗中落水之后呛了污水,得了吸入性的肺炎,被送到战地医院治疗。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侯清。

    身为东路军战地医院护士长,侯清的职责是组织伤员护理工作。由于人手不足,她作为干部,经常半夜还要到病房查床。有一次夜里给田凉的输液瓶里加药,却被他拉着手不让走,嘴里还喊着“三娘、三娘“。侯清生气地以为是这个伤员故意吃她豆腐,结果发现是高热发烧导致的胡言乱语,才原谅了他。

    随着抗菌药物起效,田凉从高热中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日夜照顾自己的人不是他的三娘,而是眼前这位瘦小的“清姐“,失落之余又心怀感激。一来二去,关系也就熟了。田凉会跟她讲自己以前的故事,他和三娘是怎么来到临高的,到了临高是怎么成长的,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澄迈大战的惊险细节,以及他对三娘的心意。

    侯清问他知不知道郭芙的心意,他说不知道。

    田凉问她知不知道三娘的心意,她说不知道,她自己还是个大龄剩女,不懂这些。

    田凉听了嘴巴张得老大,以明代的观念,女子二十未嫁,已经是老姑娘了,侯清都二十七岁了,竟然还没找到婆家。

    侯清告诉他,她原本是有婚约的,还未成婚就遇到天灾,父母相继死去,不得已带着弟弟侯闻永四处逃难,最后到了广州被元老院收容。她被分到了卫校,这时候已经二十岁了,但在时院长那里,要学习的知识太多,要救治的病人也太多,根本没有时间考虑个人问题,于是就这么“剩“了下来。

    田凉安慰她别担心,像她这么好的女子一定会有好归宿的。侯清听了也乐呵,但她心里清楚得很,以她的情况已经不可能有好归宿了。她的脸蛋、身材跟文理学院那些女秘书比没有任何优势,自然不可能入首长的法眼。条件相近、年龄相仿的归化民干部全都已经成家立业,成长在元老院红旗下的她又不可能当别人的妾。条件差的男人她看不上,年龄小的男人又看不上她。弟弟侯闻永逐渐长大,也开始着急起来,靠着首长的关系,给侯清介绍过好几次对象,最后都不了了之。总之,就是这么个尴尬的情况,高不成低不就。

    那一天,田凉正要出院,河马元老带队到潮汕地区视察部队卫生工作,在战地医院的病房里,田凉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芙妹,她是跟着河马出来指导卫生工作的,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郭芙知道有些事是时候要说清楚了,便约田凉单独聊一聊。本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会有数不清的话要说,但实际上十几分钟也就陷入了沉默,再聊一聊,俩人都发现对方已经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首长对你好吗?“田凉还记得自己最后问的那句话。

    “好。“郭芙答道,带着淡淡的笑容,她那已经褪去了稚气的脸是那么的端庄美丽。

    郭芙走后,田凉一个人在病房里发了很久的呆。侯清查房的时候发现他还没走,田凉把他跟郭芙见面的情形对侯清讲了一遍,他说他感觉人生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侯清也不是善于安慰别人的人,憋了很久,突然想起曾听林默天首长说过一句富有哲理的话,于是把它送给了田凉,她说:“故人之间有两大悲剧,一是你想见的人却一直见不到,二是你见到了。“

    田凉哭了,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哭得涕泪横流。

    再后来,战事稍定,元老院决定展开轰轰烈烈的两广建设运动,由于地方干部极度缺乏,于是筛选了部分不适合继续在部队发展的士兵和军官转业到地方任职,支援地方建设。田凉便在这批干部的名单里。侯清的弟弟侯闻永先任南海区区长,后来又调任广州特别市秘书长,仍分管南海区。于是侯清通过这层关系,将田凉安排到了南海国民示范学校这一重要位置上。

    当然,这背后的故事,田凉未必都知道。

    接到通知他完全是懵懂的,以他的学历和资历来说,退役安排工作任何岗位都有可能,唯独想不到会让他去教育部门。

    南海国民示范学校校长兼南海县督学这两顶帽子,先不说大小问题,深知自己水平的田凉赶紧到人事部门咨询,问“是不是搞错“了。

    没想到人事部门一口咬定没搞错。田凉无奈,只得走马上任了。

    这南海国民学校是元老院教育机构在广东的三个“基本点”。第一个当然就广州国民示范学校,这是按照芳草地模式复刻的一所综合性全日制学校。包含初小、高小、中学三个层次的全部教育范畴。十年制教育模式。根据学生的学业水平,高小和中学两个阶段都会淘汰跟不上的学员和考录优秀学员。最终能毕业的,都是归化民中的精英。

    因为资源有限,这样的“高级学校”两广只有这么一所。接下来建立的,略有普及意义的就是各地的“国民学校”了。

    这些国民学校虽然也叫国民学校,但是本质上就是一所“小学”。按照胡青白的规划,广东在二五期间,要每县都建立一所“国民示范高小”,各镇建立“国民示范初小”。

    而田凉担任校长的南海国民示范学校,其实就是这么一座“国民高小”。

    虽然叫“南海县国民示范学校”,但是因为广州城内已经设有广州示范校,为了体现服务乡镇的思想,南海国民示范学校便设在了广州城西面,毗邻新建的佛山县的大历镇上。

    田凉到得大历,手头只有五个归化民师范生,五个即当杂役又充任警卫退伍下来的“老头兵”“半残兵”,正好是一个班的人,组成了南海县国民示范学校的班子。

    虽然是教育口的重点项目,但是胡清白拿不出额外的投资来修建校舍--别说这县示范校,就是广州示范校现在也只能占了广州府的学宫凑合。所以田凉得到的校址便是没收的“敌产”。原本是本地一家大户人家的宗祠。挂上牌子,这学校就开张了。

    学校开张,就得招生。元老院还做不到义务教育。学生入学还是需要自己负担学费的。学费这一块,胡清白其实定的很低,严格核算下来,这所国民学校全部满员,收到的学费还不够他们这十一个人的工资。更别说这里面还有百分之十的公费生了。

    虽说如此,田凉到任之后两个多月,费了老大的力气奔走宣传,眼见春季开学在即,第一学年的二百个名额还有三十多个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