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李素的立场上,他其实不太想立刻把“长安被围攻、皇帝和王允在叛军的打击下岌岌可危”这个消息传递给刘备的。

    毕竟李素知道历史,他也足够冷静:王允和那批垂垂老朽占着位置的守旧派京官被洗一洗,对积重难返的大汉朝彻底“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更有利,更容易实现中兴。

    大汉需要一批三十多岁和四十多岁的新鲜血液,来直接掌握最高决策权力。所有五六十岁的老家伙脑子都僵化了,转不到“争霸逻辑”和“唯才是举”的思维模式上来,只会拘泥于年轻时养成的路径依赖,玩朝堂官场斗争。

    刘备三十三岁,孙坚和曹操三十九岁,袁绍也才四十几岁,时代显然是属于这些人的。

    但不管怎么说,李素知道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使团加上随行护卫数百人,那么多“证人”都听到了敌情,瞒报就是大逆不道。

    所以李素只能在安抚上做文章。他首先是劝说作为钦差天使的钟繇:

    “元常,郿县军民所言应该不假,现在去长安,无异于虎口送死,不如且回南郑,整点兵马从长计议。长安城池坚固,如若死守,数月应该不成问题。

    我也不怕告诉你,征西将军虽然励精图治、整顿蜀地,号称整训操练得精兵五万,可关将军尚在永昌与哀牢夷交战,张将军在犍为,追杀越嶲山区的蛮王余孽。

    算上使者通知的时间,张将军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把部队带回汉中,那已经是急行军了。而关将军的部队,恐怕冬天大雪封山之前都指望不上了。赵将军更是在宜都扼守峡口。

    如今汉中兵力空虚,满打满算只有五千屯田兵,无论如何是打不过董贼余孽叛军的。要想助战救驾,至少要等一个多月张将军的部队赶来。”

    李素说得非常诚恳,他希望作为天使的钟繇认识到益州军的实际难处。

    而要是真等一个多月再出兵,王允估计已经凉透了。

    钟繇初闻此言时,果然很是惊讶,他没想到刘备在汉中的兵力如此空虚。李素少不了把前些年刘备那番“因为蜀道军粮转运困难,所以想在和平年代把驻军练兵的粮食消耗,都放在成都平原,让汉中的税粮全部攒起来战时再用”的考量,原原本本跟钟繇解释,换取钟繇和朝廷的谅解。

    还说是因为王允设计杀董卓这个是突发事件,而且谁能想到“王允成功之后居然又捅娄子撑不住”这种二次小概率事件会发生,所以当初一听说董卓死了,刘备就停止了调张飞北上的调令,否则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钟繇终于表示谅解:“竟有如此多难处,也罢,此陈馀救赵歇之势也,贼军势大,冒进也是白给,既然长安坚固过于邯郸,自当等霸王之勇后援。”

    钟繇一看就是读书不少,说起局势来引经据典。

    他提到的陈馀救赵歇典故,是秦末巨鹿之战前,章邯、王离围困赵王歇,当时赵相张耳原本跟赵国大将陈馀是生死兄弟,张耳派了两个勇将突围出去联络、逼迫城外的陈馀奋不顾身救大王。

    但陈馀知道自己就两三万人,冲上去面对几十万秦军也是白给,所以坚持要等宋义、项羽的楚军来增援,才能一起出击。最后陈馀被张耳派来那两个勇将逼得没办法,只好给那两个勇将五千士兵去象征性救一下,结果五千人全部战死在章邯军中,果然白给了。最后全靠项羽赶到破釜沉舟,才把章邯王离全部干掉。

    钟繇现在是把徐晃的五千汉中屯田兵比作陈馀的鱼腩,而把张飞的援军比作项羽,选择也就显而易见了。

    李素总算松了口气,只要搞定钟繇,将来面对所有朝廷派官员,就好有个足够公信力的解释,不会有人拿刘备救援不及时说事儿了。

    “既如此,我们也别留滞险地,先回南郑去报信吧。”

    ……

    回程的时候,他们走的还挺急,两天半就回到南郑了。连几百人的护卫队,都不是全部带回去,而是只有李素、钟繇和少数有快马的护卫先走,大队人马则是留在褒斜道北谷口内的太白山谷地驻扎。

    赶这么快,也足够显示李素和钟繇的忠义了。

    可惜的是,到了南郑之后,形势的发展还是超出了李素的预料。

    他把一切人都算到了,却无法直接驾驭主公的决策。

    刘备听说皇帝遇险又被叛将围困之后,大惊失色:“作乱的是李傕、郭汜?”

    钟繇:“正是李傕郭汜,听右将军说汉中兵马不足,不如再等一个多月,等张将军带领主力回援,再徐徐图之。”

    但刘备居然反过来斥责钟繇:“钟元常,你久食汉禄、为京官十余年,立论竟不以陛下安危利害为要,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军虽然兵少不精,但反贼只是李傕、郭汜,可见忠义之士还是不少的。如今他们猖獗,就是因为敢挺身而出的忠义之士太少了,才助长了贼人气焰!

    说不定现在王司徒与吕布,和李傕郭汜战力只在伯仲之间,我们出兵声援,哪怕战力不多,只要虚张声势鼓舞起三秦之地的民心,昭示向背顺逆,自然得道多助。要是当缩头乌龟,才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从贼!打仗不是比人数,看的是士气人心!”

    李素一看要遭,他没想到好不容易对付了外敌,还要对付自己主公的忠义之心。

    “不好!我千算万算,算到了其他人的心理,但唯独不知道‘三十多岁就深受国恩的刘备,对皇帝会有多忠心多仗义’这个问题!

    关键是这一点根本没法推演啊!历史上的刘备,早年是‘叹息痛恨于桓灵’的状态,蹉跎多了郁郁不得志,只想救汉朝,对皇帝却未必有感情。难道现在是因为受到的皇恩太多了?”

    偏偏这个问题是没法推演的,数据量不够,李素平时也没法问——因为这种问题只要你问,得到的答案肯定是“我对陛下誓死效忠,奋不顾身”这种答案。

    哪怕不忠的人口头上也会这么回答,连司马懿都这么回答。没有测谎仪的情况下你问了也不知道到底几分真心,纯熟白问。

    而刘备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真正到了经受生死考验的时候,才能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李素怕刘备冲动,连忙向他科普敌情:“主公千万不能轻敌啊,看似只有李傕郭汜反叛,但我估计西凉军会响应李傕郭汜的不少——前些日子我在京城朝觐时,察其细情,王允对西凉众将、士卒极为轻蔑,说不定会裹挟成土崩瓦解之势!

    我军一定要等翼德回援才能出兵!而且我料李傕郭汜只为反王允以求自保,绝对不敢弑君犯上的。就算稍待数月,陛下也断然不会有危险!”

    谁知这番仓促堵漏的话,却如同火星一样,点燃了刘备的另一个注意点:“什么?伯雅你说你早在见王允的时候,就看出来他拿不稳西凉军了?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们原先有足足额外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的!

    你为什么不是第一次进京回来就告诉我这些,那样我当时就好调翼德从犍为回来了,那不现在就已经可以有足够精兵北伐救驾了么!”

    李素愕然无法应对,因为他发现拆东墙补西墙的劝阻,会让原本的其他算计逐渐暴露出来。但事到如今,他只好坚持:“我当时只是觉得有不稳的隐患,谁能料到隐患一定会爆发?

    而且初夏时我与云长在永昌分别时,曾经商量好七月初让翼德在犍为假装南渡沫水佯攻越嶲、为云长创造条件奇袭高颐老巢。若是六月我第一次进京回来时,就为那点捕风捉影的隐患就劝您调回翼德,那断然是来不及通知云长的。

    到时候没有翼德配合,云长却从永昌按计划发动了攻势,岂非要在穷苦不毛的山区,独力面对高颐的重兵死守邛都。凉山凶险之地,主公忍心云长万一有什么顿挫闪失么?我承认我心存侥幸,但绝非故意,我是觉得北线这丁点风险不如南线的实利重要。”

    李素这么反复劝说,刘备才渐渐气消:“也罢,念在你没有恶意,只是侥幸,我不问你失察和瞒报的过失。但事已至此,我们自己的错误不能以天子蒙尘为代价。

    陛下新封我汉中王,正是天下侧目之时。孤既有余力救驾,无论兵力多少,都要尽人臣的本分,岂能逡巡不前!传令,让公明点起南郑、沔阳、褒中全部屯田兵,孤要亲自北上救驾!”

    李素听刘备说起封王之恩后,忽然自称就转变成了“孤”,强调自己于忠于义都应该救。

    李素也只能连忙改口:“大王不可!若非要救驾,让徐晃率偏师出武功水、在五丈原与郿县观望、摇旗呐喊遥为声势,分其贼势声援长安即可,贼兵若来,徐晃依险拒战,尚有可为。大王切不可以万金之躯身入险地!臣期期不奉命!”

    刘备也是火了,难得地自从跟李素搭档以来,第一次呵斥了李素:“放肆!救驾与否是大义所在,你不奉命孤就去不成了么?莫非孤不知兵?

    孝直,孤知你深谙郿县周边地理,防守散关数年,当知进退,此次你随孤参赞军务。子敬,你把伯雅好生招待在府中,待孤救驾回来,再问他怠慢瞒报天子危机的过错。”

    ——

    今天三更,不留悬念,免得被人喷转折。为了怕大家没耐心玻璃心,还是提前几小时剧透一句,没有名将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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