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在句章盘桓准备了月余,每天处理些地方政务。

    建造中的新船也终于赶工下水。在最后的舾装阶段,李素还亲自进行了一些对上层建筑小修小补的改良指点。

    李素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对于船体的主结构他压根儿不敢乱指挥,而且船当时都造了一大半了,任何折腾都有可能带来反效果。就算有什么好想法也不急于一时,将来可以在后续的舰队建设中实现。

    所以李素的改良,仅仅是点拨工匠们如何更好的设置飞桁和船帆。比如之前汉人造的海船,普遍都没有考虑过“通过桅杆上横向架设的、长度超出船体宽度的飞桁,来架设比船体更宽的船帆”。

    当然,这也跟华夏文明自古用硬帆,所以软帆、横帆应用经验不足有关。

    同时期中东地区和东地中海罗马人的帆船,即使有横帆,也很少会明显超出船宽、设置左右并列多排船帆的。

    这玩意儿在欧洲,也是到了后世盖伦船出现的时候,才得以普及完善。

    船帆最宽的盖伦船和飞剪船,帆的宽度能达到船体的三倍,等于是往船的左右两侧又都各自凌空伸出去船宽那么远,受风面积大增,对风力的利用率也倍增。

    李素如今提前提出这些设计理念,对船体结构不用伤筋动骨,就加长一下桅杆上的横桁即可。哪怕帆太宽在大风的时候容易不稳,也只要把帆卷起来一部分即可,实在遇到暴风还能把横桁砍断一截丢掉,所以非常安全,纯属有利无害。

    就是上桅杆操作的水手会比较危险,华夏古人还没有海船水手需要上桅顶甚至横桁作业的,但这完全可以通过加钱来解决,李素也知道海军海商都需要高待遇来聚拢人才,这方面一贯建议刘备不能吝啬。

    哪怕到了欧洲的大航海时代,桅顶作业的水手薪水也是最高的,能比甲板作业高两三倍。那毕竟属于高空作业嘛,还是在大风环境下、没有安全保护,当然要多给高空作业费。

    考虑到早期航海的危险性、船的技术还比较差、抗风浪也不好,如今大汉普通海军水手的军饷薪俸,至少是国家规定的徭役工价的六七倍。

    租庸调输法规定的徭役工价是每日二十钱、年服一个半月徭役折抵九百钱。

    海军基层水手的工价就达到了每月四千钱,一天相当于一百三十钱。

    如今李素搞出了第一批“高空桅杆作业人员”,工钱比普通水手再翻三倍,就等于徭役官价的二十倍了,一天就有四百钱,每个月一万二。危险性也有目共睹了,比如第一次启航就有被大风吹得坠海而亡的。

    但探险事业嘛,总归是有危险性的,李素也得设法激起汉人的探索欲。

    ……

    最终,五月初的时候,李素终于得以赶上新船的完工、趁着初夏的顺风,率领护航船队一起拔锚起航。

    整个船队中,用改良后技术新造的船,也就几条,剩下大部分还是之前的大福船,毕竟造船也不可能那么快。

    最好的新船,只要保护好李丞相和诸葛使君这些金贵文官的安全就行,

    普通将士们水性武艺精熟,坐老式船也不怕。毕竟他们都跟着甘宁走这条航路四五个来回了,有经验了,意外概率自然降到最低。

    李素本人内心还是挺激动的,因为穿越到这个世界整整二十年了,他还是第一次亲自出海远洋航行——

    十年前在交州时,他倒是第一次体验过海船,那时还是鲁肃造的,但仅限于开出海岸线近百里,晃悠观光一圈,连在海上过夜都不用那种。

    如今是要跨越东海一次性航行两千多里地,难度和刺激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起航后不过大半个时辰,站在船艉楼上就已经看不见远去的陆地了,

    李素稍稍有些忐忑,在艉楼最豪华的那间舱室里徘徊了一刻钟,觉得坐不住,就亲自去了主桅杆中部的瞭望平台,那儿比船艉楼又高出三四丈,所以更能瞭望及远。

    主桅杆上一共有上下两层瞭望台,下面的一个在主桅主帆和主桅顶帆之间,没有弄成那种露天的平台,而是特地做成箱笼式结构,

    里面可以站好几个人,跟后世那些高层建筑的旋转餐厅,或者说跟电视塔的观光层差不多。

    别的船都不是这么设计的,只有李素的旗舰等少数几条未来可以承担舰队指挥任务的船做成这样,也是便于四体不勤手无缚鸡的文官登高观察。

    再往上、隔着三丈高的主桅顶帆后,在顶帆再上面,也还有一个瞭望台。

    但那地方就不是封闭式的了,只是篮式,上面没有顶,风会非常大,那是给高空作业的操帆手和瞭望手攀登的。

    而且上顶桅瞭望的人严格要求体重不能超过250汉斤(大约当代110几斤),个子也是矮一点好,比较灵活不易招风坠落,最好六尺左右(1米45)

    李素这么谨慎的人,当然不会去最顶上的露台了,中间的旋转餐厅式包厢看看就行了。而且就这他还嫌包厢风太大,毕竟为了观测,不能把四周的竹片百叶窗拉上,这个时代又没有玻璃窗。

    幸好是农历五月份了,天气已经有点热,吹吹海风也就罢了。李素面前架着一个大型的长筒望远镜,通过这玩意儿,哪怕出海已经两个时辰、离岸五十里以上,也依然能勉强看到陆地。

    很显然,这些新的放大版长筒望远镜,也是诸葛亮这两年新做的。

    原理上其实没什么复杂的,但镜片磨制精度不够,加高倍数后进光量太小,所以不得不把镜筒做长、物镜直径也做粗很多。

    原本汉军的早期望远镜,物镜一侧镜头也就两寸多直径,现在的新款航海版,达到了六寸直径,看起来跟中古时期铁甲舰火炮测距仪一样傻大黑粗。

    只不过19世纪铁甲舰的光学测距仪怎么也得是30倍以上放大倍率。但诸葛亮这个只是长得跟测距仪一样大,实际上才六到八倍的放大倍率,工业精度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一个八倍镜就要三尺长、六寸粗,可不得搁在三脚架上才能用,否则李素也拿不动啊。

    好在效果确实不错,李素也相信甘宁是靠这新玩意儿,再配合海鸟导航、观云导航,才没有错过流虬群岛、实现远洋探险的。

    船队又航行了大约一个时辰,时间已经是午后。哪怕是在船队最高的桅杆顶,用最高倍的望远镜,也看不见陆地了,只能是看到天边有些云彩。

    李素也颇有求知欲,把甘宁喊来,让他亲自指点怎么看云确认陆地。

    甘宁很坦白地告诉他:靠近大陆的地方,夷洲岛蛮那法子不好用,因为云太多太乱了。只有大洋之上一片孤岛,才能用那个法子。

    李素有些失望,但也很快放下了,表示过几天穿越流虬的时候,他再亲自验证。

    此后一连就是十天的远航,再也没有看到陆地,着实航行得李素都有些抑郁了。

    偶尔会胡思乱想“不知道跟中原消息隔绝的这些日子里,朝中政局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大事,有没有咱不在皇帝就不知道如何抉择的要务”。

    他前世也上过游轮,但最多也就一周左右的中短途游,而且游轮上娱乐设施多,即便如此,他前世每次上游轮,下船的时候也都至少得胖五斤——游轮上都有24小时的自助餐厅。天天闲着又撩不到女人,打游戏运动游泳也会腻,可不得大吃大喝。

    好在李素这次是打算出国一两年的,肯定得带家眷。旗舰的船长室乃至下面半层舱室都被他的家人侍女占了,也没人敢跟丞相提封建迷信、不让女人上船,李素才没那么无聊。

    而且这个时代本身也还没那么多讲究,连航海阶层拜的妈祖都没出现呢。

    李素前三天高强度高兴致看海,第四天开始就吃吃睡睡看腻了。他的妾侍婢女们见世面更少,也只看了五天。

    第六天开始,海上的风浪也越来越大,李素带的女眷好多都吓得不轻。李素也有点晕船,但他知道这已经是这个时代能享受的最好条件了,也没什么可责怪的。

    船队中其他大福船,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丈长,也就是接近四十米,三四丈宽,排水量七八百吨,跟内河用的最大号五牙战舰差不多重。

    今年这批新船,因为用了钢铁锻造的龙骨,才把船体长度成功加到二十丈以上,吨位普遍超过了一千吨。

    李素本人坐的这条,长有二十四丈,宽五丈,吃水一丈三尺,排水量有一千三四百吨。

    从分量上算,这已经跟后世1580年代西班牙人首次开拓墨西哥到菲律宾的跨太平洋商路时、所用的“西班牙大帆船”吨位相当了。

    也就是明末郑芝龙、郑成功父子两代遇到的那些从墨西哥阿卡普尔科运美洲白银到马尼拉的船,严格来说算是大型盖伦船的一个改版。

    不过李素的坐船船型和其他一些设计上还不如西班牙大帆船那么科学可靠,还需要积累磨合改进。

    挨了整整三天风浪后,胆小的甄宓忍不住瑟缩在船长室的床上都不敢起来,偶尔透过舷窗观测情况,还追问丈夫:

    “夫君,为何这些新船看起来航行还不如甘将军原本带的福船迅捷平稳?这都颠簸了这么多天了,妾看其他福船有好几次都收帆等待咱的座舰。看来这大洋之上,船也不是越大越稳。”

    李素显然已经跟下面的人提过这些疑问,心中有数了,自然能安慰妻妾:“这些你们不懂,待着就好了。新船是为远航而造的,到了顺风顺水的远海,自然更加稳定。

    但近海洋流风向忽变,确实不如完全用竹篾硬帆的福船灵活抢风。再忍几天就好了,虽然有些颠簸,没有别的大碍的。”

    颠簸也不全是坏事嘛!至少一些原本需要耗费不少体力的有氧运动,现在靠船的惯性代偿就行了,颠簸久了还能预防肾结石。

    又扛了几天之后,随着船队驶出流虬列岛海域,突破第一岛链,海况果然完全不一样了。

    东亚大陆的近海,风浪是出了名的变,突破第一岛链后,洋流和海风受到的影响因素就少了很多,只用考虑海陆大气交换、寒温环流、地转偏向力等几个很规律的条件。

    在太平洋上,最靠近赤道的是无风带,也没有洋流。

    北赤道南赤道那些低纬度地区,则是风向和洋流从自西向东、从墨西哥流向菲律宾——历史上西班牙人那条穿太平洋航线,就是沿着北赤道暖流和东风一路漂过来的,全程都不用怎么操帆。

    可惜李素现在是从东往西逆向航行,所以没法利用低纬度东风和赤道暖流。

    北太平洋从东往西的洋流和季风,只有沿着曰本沿海往东北方、一直往千叶群岛、勘察加、阿拉斯加的阿留申群岛那一路过去的“曰本暖流”,又叫“黑潮”。

    在抵达阿拉斯加的阿留申群岛之前,黑潮的流向以及黑潮区的风向,都是非常平稳地东南风。不过抵达阿留申群岛之后,北风会渐渐变强,几乎没有东西向的风力,要继续去美洲也只能利用九十度侧风。

    另外快到冬天的时候,西伯利亚寒潮会更强一些,南下的千叶寒流的威力,也会盖过北上的曰本暖流。

    不过现在才五月天,完全不用考虑这些问题。只能说将来大汉的探险船队如果真打算走阿留申群岛的顺风去北美,得确保在寒冬之前就驶过阿留申群岛航线的最北端。这样等北风一起,可以继续把船队往东南方吹,一直吹到相当于后世温哥华、西雅图一带。

    当然这些都扯得有点远了。

    ……

    “原来这就是海岛云帽,真难为周瑜能从那些夷洲岛蛮那儿学来这种观云法。这都驶离流虬主岛一天一夜了吧,至少离开了二百多里。

    在桅杆瞭望台上用高倍镜,还能看见岛上的云帽,难怪兴霸之前远征偷袭公孙康后路的时候,不会错过。

    从这儿至少可以看到西北面和西南面都有两个岛云帽,各自离咱二百里,他们相互之间至少有三百里了。也就是说,只要一串岛链上,相邻两个岛距离相差不超过三百里,光用望远镜观察云帽就不会错过。再远才需要军舰鸟。”

    驶过流虬群岛后的次日,李素起床后不忘又登上瞭望台观测,得到满意的结果后,才算是心生欣慰。

    这都已经开出去一天一夜了,还能看见岛云,心里很有安全感,不怕迷路在浩瀚的太平洋上。

    甄宓和李素的那些婢妾,也是彻底收起了害怕颠簸风浪的担忧,因为过了流虬岛链之后,风向真的是很稳,洋流也很稳。

    船哪怕什么都不操作,只要把船帆船舵顺势摆准,自然而然就会沿着曰本列岛的东岸,往东北方飘去,每天也能漂出去至少二百多里,航速都变得比近海时更快了。

    而李素的座船,也第一次不得不收起几面帆,等一等舰队中其他的福船——进入太平洋深处后,福船这种抢风型的近海船型,航速已经比宽幅帆的远洋船甩开了。

    航海这玩意儿,还真得尊重科学,黄海用一种船,东海南海用一种船,到了太平洋远海,还得开发第三种,重新攀一条科技树分支,各自分工明确。

    过了流虬岛链后,一直又飘到第五天,距离出航已经整整半个月了,甘宁该测试的航行数据也测试得够了,不得不来请示李素,是否该往正北方掉头、尽量靠拢扶桑列岛的海岸。

    毕竟再飘下去,可能会错过整个扶桑列岛,甘宁还没航行到过曰本尽头呢,那儿对他而言地图还是一片黑的,这个时代的汉人也不知道扶桑列岛到底有多长。

    之前一年在筑紫岛的开拓殖民、对周边政权的情报摸底,甘宁和周瑜打探到的最远的文明政权存在,也只是在扶桑本岛的濑户内海尽头一带。

    也就是说他们知道后世的大阪湾附近沿岸确实是有文明、有陆地的,大阪湾再往东什么都不知道。

    而甘宁周瑜探访到的那个东夷小国,其实也就是当时势力范围只在大阪湾和琵琶湖、浓尾平原一带的“大和国”,再往东都是野人。

    李素看了甘宁去年探索出来的残缺海图,又看了甘宁预估的己方当前位置,便同意他转向,这次估计会在大阪湾附近登陆,远离去年在九州岛的登陆点,但没关系。

    不管在哪儿登陆,反正那些蛮夷连铁器时代都没进入呢,只要被汉人看见那就直接归化好了,不服就杀了。

    历史上曰本人要到相当于中原东晋末期的时候,才被引入铁器。如今连青铜器都才刚刚引入了一百年左右,战斗力和生产力都是渣。

    世界上大多数中古的大陆文明,其进入青铜器时代和进入铁器时代,至少都有五六百年的时间差,技术积累才会慢慢演进发展到下一阶段。

    曰本人算是比较走运的,全靠外部输入,他们的青铜器和铁器时代只差了两百多年,类似于文明玩家从隔壁科技高的邻居那儿偷了尤里卡。

    如今李素都来了,就帮他们更提早一百多年引入铁器吧。引入的方式嘛,就是服从管理的给工具,不服从管理的给兵器——当然是直接插在尸体上那种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