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开考。

    章越已将墨研好,但没有着急提笔书写。

    他要先将卷子看一遍,他这一次报得五经分别是《易经》,《书经》,《诗经》,《仪礼》,《周礼》。

    他要先拿到卷子看一遍,题目有无拿错,否则写了半天就白答了。

    章越如此一来是谨慎,二来也是担心赵押司调换考卷。

    但章越看了一遍,确实无误正是这五经,以及必考的《论语》,《孝经》。每经帖书二十帖,墨义十条,合起来就是一百四十帖,七十条墨义。

    章越飞快地下笔,偶尔有碰到没有把握的地方即停顿一二,跳到下一题再写,至于墨义也是如此。

    其实也是如此,平日书背得再熟,但总是有边边角角的地方,你觉得自己已经全会了,但到了临试的时候,总会碰到一二道题目没有把握。

    章越正是如此,但贴经里没有把握的地方只有一处如此。

    至于墨义上,章越可以用自己的话来解释这一段经文,但也可完全按照注疏来解答。用自己的话来解答,考官会有一个对与不对的判断,但完全用注疏则不必担心,可问题是要将注疏背得一字不错。

    章越提笔答题时,忽而眼皮一抬即见到一名厢兵鬼鬼祟祟地朝自己卷子看来,接触到自己目光的一刹那即心虚地转过头。

    章越不动声色继续下笔写题,片刻后又见这名厢兵与一名公吏说悄悄话。

    章越对于五经已背得是滚瓜烂熟,这些贴经题目闭着眼睛都能写出答案来。至于墨义也难不倒他,全程按照注释书之。

    卷子送上去以十道取七之率,断然没有落榜的风险,但问题是他担心卷子交不到考官那。

    当然还有一个落榜的风险。

    章越转头看去,但见不少经义科的几名考生也是下笔如飞答得飞快。

    章越想起,浦城可是科举大县,通九经者肯定不少,若其他考生也是十道通九道,那么自己通七道也不一定稳录。

    章越听过后世‘多拿一分,干掉千人’之说,故而不能满足十道通九通七,还需全对。

    想到这里,前面已有厢兵端着热姜茶一一送给考生们。

    这个时候春风甚寒,能有一碗热姜茶下肚是极为舒服的。几名士子接到茶水即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

    章越看了一眼,但见端茶的厢兵是个生脸,自己也没多留神。

    直到对方端至面前时,章越下意识地将卷子往案下一收,万一有人‘不小心’将姜茶打翻弄湿自己的卷子,那么自己可就白忙了。

    那厢兵见章越如此警觉笑了一声道:“小官人,喝杯姜茶暖暖身子,要趁热喝。”

    章越点了点头让他将姜茶放在自己案边。

    等对方走后,章越方拿起卷子继续答题。章越倒是身子不冷,又奋笔疾书了一阵,觉得口有些渴了,这才端起姜茶来。

    当章越端起茶碗正碰至嘴边时,飞快地看了一眼身旁走动的几个厢兵,果真有两人都密切地看着自己。

    章越见此笑了笑,将姜汤往檐下一泼故意道:“什么茶汤如此难喝?”

    几名厢兵不由脸色一变。

    一人上前笑道:“小官人许是放久了冷了些,我让人再端一碗来。”

    “不必了,还是端给押司喝吧!”章越斥了一句,但见对方脸上已是苍白,“小官人说笑了,哪里来得押司。”

    章越不理会他继续答题。

    一旁角落里两名胥吏,此刻正看着这里,见章越不喝姜茶,不由骂道:“此子竟如此奸滑,真小看它了。”

    一人道:“那如何是好,押司问罪你我怎办?”

    那人道:“你放心,我还有最后一手。”

    章越对此并不介怀,若因此动怒分心而影响了答题就太不值当了。章越明白等闲的打击报复根本伤不了赵押司的筋骨,故而对于赵押司这样的人最好报复就是自己考得好。

    自己考得越好,对赵押司这样的人打脸就打得越狠。

    什么是功名,为何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功名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而是要考自己一笔一划地博来。

    章越想到这里,全卷已是写完,除了一两个地方没有把握外,基本可以说是稳了。这帖经墨义都是客观题,自己一目了然,考完了心底就有数了。

    章越一看左右经生们都已在答最后的题目了,也有人正在审最后一遍,有无错漏,修改措辞。

    但章越此刻却忽然从席上站起,左右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这名胥吏突地意识到什么,正欲上前要拦,章越已是迈出步子。

    但见章越走得不慢也不快,自有读书人的从容,但不知为何几名厢兵仓皇失措,要阻拦时已是慢了一步。交错之间,章越闪开了一个迎面扑来厢兵,直接踏至堂前。

    “来不及了。”胥吏跺足。

    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章越快步走至堂前向高坐堂上的县令一揖道:“学生章越已是答完,还请相公阅卷。”

    下面答卷的进士科考生一阵嗡动,有考生请求考官亲试的规矩么?

    县令坐在那,面对这不合常规的一幕,脸上自是不悦。

    县令心道,章越?那不是这个让自己亲自具结的人吗?果真有些狂妄自大。

    “进前来!”

    县令声音冷淡,而当章越将卷子放到县令案前的一刻,那名胥吏几乎要昏倒了,卷子已在县令手中,他也就没法子动手脚了。

    县令看了章越一眼,倒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记不得他在哪里见过。

    “好字!”

    县令先是点了点头,又看卷子没有半个墨点,一处涂抹都没有,不说对还不是不对,这样的卷子看得就是舒服。

    县令是个有雅癖的人,最厌倦任何不整不洁的地方。章越这卷子完全可以入他的眼。

    但一名经士卷子有什么好看的?县令乃进士科出身,对于死记硬背的经士自是有优越感。

    “胡教授你来审!”

    县令将卷子递给了县学胡教授。经士的卷子是他出的,自有审阅之责。

    县令又看向章越道:“本官似哪次见过……是了那日在……”

    章越心道终于想起来了:“那日学生与师兄……”

    县令摆了摆手笑道:“既是认识本官,为何保书无法具结,不找本官,却去找了伯益先生出面?”

    章越听出县令口气中的责备,低头道:“学生知错。”

    县令看似宽厚地笑道:“无妨,无妨,只是本官给你两个时辰答卷,你却只用了一个时辰,难道是嫌本官给得太足太宽裕了?”

    “学生不敢。”

    县令笑道:“才华横溢,自是有傲气,本官省得。你既提前交卷,看来是要本官亲试于你,那本官不试其他,就试你诗才。”

    章越闻言道:“学生只学经义,不通诗赋。”

    下面进士考生也是抬起头心道,这不是刁难人吗?

    经士考诗赋从未听过。

    “不通诗赋如何被州学知晓?”县令脸色一沉微责道:“你既有才,怎又谦虚,眼下本县策问于你,又推说不知?”

    说到这里县令笑着温言道:“你莫要推辞,少年人是要韬光养晦,稍露锋芒则个也可。你是伯益先生高足,怎会说不习诗呢?”

    章越抬头看向了县令,平静地问道:“不知令君要试什么诗?”

    怎么还真敢作诗?

    县令微微笑道:“你既自持有才,以神童自居,那就以神童二字为题!本官也不刁难你,你是经生,不以诗赋为难你,诗可出韵,也借着一二句古人之词来。”

    章越点点头径直案前道:“相公既言学生有才,那么学生也不敢再谦,请给笔墨。”

    远处公吏见了已是笑了:“此子完了,先得罪了赵押司,又得罪了令君岂有好日子过。”

    另一人道:“是啊,令君必须为难此子,否则赵押司的颜面往哪里摆。”

    章越此刻已提笔蘸墨,于是纸上落笔。

    县令在旁但见诗首写着‘神童诗’三个字心道,此子还真敢以神童名作,大言不惭。

    ……

    章越提笔写下神童诗三个字时,确实想到的是汪洙的那首脍炙人口的神童诗,但心道此举说来说去也是剽窃古人之词。

    自己读书也有近一年了,虽学的是经义,但诗文也读了些。不如今日一试,写得不好是不好,但至少是自己的诗。

    想起这里,章越胸中涌起一股读书人的傲气,想到这里此气注于笔尖。

    章越平静地写完,抬起头看了一眼县令然后问了句:“学生这诗可以入相公之眼吗?”

    县令取诗自读道:“自怀大晏才,何须富贵诗。平生豪侠气,不尽古人词。”

    县令心道,诗是一般,句子也不通顺,但以诗言志,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志气度量的!

    我似有些看轻此子了。

    县令向一旁学正问道:“胡教授,此子经义通否?”

    一旁胡教授向县令作揖道:“回禀恩相,全通!”

    “全通?”

    胡教授道:“回禀恩相确实全通。”

    章越已是攥进了拳头,本以为会错个一二字,但没料到却是全通。自己寒窗苦读所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句全通吗?

    县令复看向章越正待言语,这时候外头一名兵丁前来飞报:“启禀相公,今科省试名次已出!”

    “什么?”县令神色激动。

    而全场士子亦是震动。

    今科春榜已开!不知谁可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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