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好义一脸茫然时候,章越正想是不是进一步点醒他。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好说得太透,如此则容易伤了人的颜面,导致恼羞成怒。

    不过章越顿见黄好义脸上不经意有些松了口气及暗喜之色。

    章越突然明白对方是在试探自己对那女子的态度。

    若是章越一开始答应,黄好义反而不会答应了。

    这算是什么?

    “三郎有件事与你商量,玉莲从了我,以后也不能出去打酒坐了。我打算让她找个地方安顿,只是我不好告知哥哥嫂嫂,只好来求你帮衬。”

    “四郎,此事我可帮不上。”

    黄好义笑道:“还是帮得上的,三郎不是与吴大郎君相熟么?可否托他给玉莲找个营生呢?”

    章越听了心底冷笑。

    黄好义继续说服道:“玉莲从小能吃苦,她说洗衣做饭这等下人作得事,她都肯为。她如今没有生计却跟了我,我如何能让吃苦头呢?三郎既能帮唐九在吴大郎君那讨得差事,也可帮我这个小忙吧。

    章越心想,有一等朋友,平日还浑浑噩噩的样子,却将仅有的精明都放在了你的身上。

    章越收起笑容道:“四郎,你不是也与吴大郎君相熟么?此事你何不自己去提呢?请恕我帮不了。”

    黄好义没料到章越会拒绝他问道:“为何?小弟的事三郎要袖手旁观么?”

    “四郎,其他好说,唯独玉莲的事不可,言尽于此。”章越不再多说。

    黄好义有些不高兴道:“三郎,这点举手之劳你都不肯。”

    章越反问道:“四郎,你魔怔了?”

    黄好义一愣,随即道:“三郎,玉莲不是一般青楼女子,她将来是我妾室。三郎罢了,我……另想办法!咱们还是一起先回客店吧!”

    章越还想黄好义会不会翻脸,如此事情就简单了,没料到他没扯破脸,如此反是麻烦。

    章越没搭理黄好义,二人一并离开太学返回客店。

    还未到店门前,即远远看到玉莲侯在店门口的桌子上,不少来来去去的男子都盯着她那一双弓鞋看。

    玉莲见了黄好义即轻移莲步,迎上来道:“四郎,我还道你一去不回了。”

    “我见今日太学南门处站着不少头上发髻扎黄色带子的妇人(媒婆),见了有太学生出入即拉着相问有无娶亲的,不知何事?”

    黄好义笑道:“好教玉莲知道,官家如今看中国子监,加了解额不说,连进士也比以往多取二十人,太学生更金贵了。”

    “如此说来,以四郎的才学中进士倒是探囊取物了,四郎若中了进士,以后会不会负了奴家?奴家心底好生担心。”

    “玉莲放心,我纵是死(屎)也不负你。”

    章越听了双眼泪汪汪,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赶忙回客房眼不见为净。

    不久黄好义即往太学入宿,至于客店的房子还未退掉。

    当夜玉莲来叩门,似有什么事找章越,而章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装着没听到。

    等对方走了,一旁唐九道了一句:“这娘么路数不正,三郎不理会倒是好的。”

    章越笑道:“唐九,你怎知此女子不好?”

    唐九喝着酒道:“看得人多了。”

    章越笑了。

    当日章越与唐九一并至吴府。

    吴安诗在府中见了章越和唐九,不过忘了当初应承给唐九办事。

    当初船沉时,吴安诗倒是说将唐九当作过命兄弟一般,如今转眼就忘。也是,吴安诗又怎会将唐九放在心上。

    不过吴安诗听闻章越得入太学倒是高兴。他的弟弟,王安石的女婿吴安持如今也在太学,告诉章越改日二人好好认识一番。

    章越心想,也好,有了吴安持,他日就有了结识王安石的渠道了。

    不过吴安诗给唐九安排了一个京里都辖房的差事先办着,再看过几年能不能帮唐九洗脱罪名。

    离了吴府,唐九拿了荐帖没说什么,向章越一抱拳即是背上灌满酒的酒葫芦去了差所。

    唐九一走,章越心底倒是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他收拾了下即坐马车前往欧阳修府上。

    章越今日穿得是素罗褙子,一副风尘仆仆的也怕脏了,所以坐着马车往来,此刻离约定酉时还早着。不过与这样大佬会面,千万不能失约。

    章越坐在欧阳府一旁茶坊里吃了茶水和点心,见大佬之前是要作功课的。

    人的一生里这样机遇就那么几次,甚至一次也没有。

    但是看不中也很正常,欧阳修曾与曾巩言道‘过吾门者百千人,独于得生为喜’。

    大佬时间那么忙,能够抽空见你一面,不谈他对你的了解,你首先对大佬方方面面都要有了解。

    人物经历,背景,性格都要有初步的判断,然后交谈时再适当地表现自己。

    欧阳修是什么人?

    庆历新政中,范仲淹下的二号人物。

    如今为翰林学士,嘉祐二年的会试主考官,文坛上的风向标。

    这是如今已知的。

    另外对于欧阳修的性子,自己倒是不太清楚,毕竟身边的人没和欧阳修交往过。

    不过哪个学生读书时候没背过的《醉翁亭记》,当年章越可是看到全文背诵四个字就头疼。

    说起《醉翁亭记》是欧阳修贬至滁州写的,宋人笔记里记载‘《醉翁亭记》文章一出,天下莫不传诵,家至户到,当时为之纸贵’。

    所以欧阳修早是文坛大宗师,自己见面再对欧阳修道,我对你《醉翁亭记》如何如何仰慕,倒是不必了,人家对这样奉承话早就听腻了。

    范仲淹,欧阳修两位庆历新政的一二号人物,在新政失败后,倒是写了两篇千古流传的雄文各叙心境。

    千古背诵名篇《岳阳楼记》与《醉翁亭记》恰巧都是庆历六年写就。

    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个是‘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两位同因变法失败而处于政治失意中的人,却是一忧一乐的心境。

    一是把酒临风的清醒,一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读岳阳楼记可以读出范仲淹虽被贬之时,仍时时刻刻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情怀。

    而读《醉翁亭记》却可读到欧阳修的‘乐观豁达’。

    苏轼生平最后一首诗写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黄州惠州儋州是苏轼三个被贬的地方,苏轼言是他功业所在。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言下之意,你以为将我贬至岭南生不如死吗?没有,我过得很好,就问你气不气。

    说白了就是‘志不可夺也’,我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欧阳修呢?

    ‘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而乐也’。

    众人只知道跟太守我游玩的快乐,而不知太守我正是因你们快乐而乐。

    虽然不能‘天下之乐’,但在滁州这小地方,咱也可以与民同乐。

    不过大佬有没有可能在文章里骗人呢?

    有可能,不过一般说来没必要,因为没必要。

    到了差不多时间。章越即从茶坊前往欧阳修府上。

    通报后,欧阳发出门迎接对章越道:“家父今日推了公事,特意安排见一见三郎。”

    章越听了心底一喜道:“蒙学士厚爱,三郎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当即欧阳发带章越到客厅等候,立即有婢女上茶。稍过片刻,但见一名老者着燕服而来。

    章越,欧阳发一并起身相迎。

    章越上前唱喏,欧阳修笑道:“坐。”

    章越坐在欧阳发下首,这时方敢抬头打量欧阳修。

    传闻中欧阳修相貌不佳有面白过耳,唇不包齿之说。欧阳修考中进士那年,放榜之日,主考官晏殊坐车路过看见欧阳修道,这伙子怎么是目眊瘦弱之人,看也不看离去了,然后留下一脸凌乱的欧阳修。

    不过欧阳修是晏殊点的省元,哪里会用这般以貌取人的言辞批评自己得意门生。

    目眊瘦弱的意思,多半是骂你欧阳修殿试文章瞎几把乱写,不然也不会得罪了太后,从状元一下子掉到第十四名,枉费了我一番苦心。

    不过如今章越一看欧阳修相貌还好啊,并没有传闻中的不堪。

    ‘人丑就要多读书’的意思,莫非就是读书可以用来美容?

    没料到章越自己在打量欧阳修,欧阳修也打量章越,但见他上下看了一番抚须笑道:“三郎好相貌,且身长高大,长大必贵啊!”

    “学士谬赞了。”

    欧阳修笑道:“并非虚言,当初我与郇公(章得象)立朝时,曾与人说,世言闽人多短小,而长大者必贵。郇公身既长大,语如洪钟,出其类必是异人啊。”

    “如今闽人之中,令吾想起郇公的,也有章子厚与你两位章氏子侄了。上个月子厚方才成亲,是了,三郎婚配没?”

    “未曾,在下……”

    欧阳修打断章越话续问道:“那在老家可曾定亲?”

    “也未曾,在下……”

    欧阳修拍腿道:“好,好,那三郎的婚姻大事即包在老夫身上。发儿,你看看咱们汴京里可有哪家熟识的姑娘,配得上三郎的?”

    章越闻言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欧阳修一见面要给自己说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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