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绛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因为如今治水的事如今不归三司管了。

    自废除三司河渠司,改以都水监治理河务后,如今提举汴京内外河渠之事都归于都水监,以及开封府长吏了。

    章越道:“启禀省主,至和三年的大水灾,坏官私田庐数万。而如今这雨势怕是更胜于当年啊!”

    一旁几名堂上老吏称是道:“不错,章太常言之有理,今年这雨下得甚大,汴河都涨了数丈。”

    另一人道:“是啊,我看前些日子,城内的大多井水都浑了,连咱们三司内的三口井水也是满溢。”

    韩绛踱步片刻后长叹道:“官家登基这些日子,朝中的大臣们都不知在作何?”

    章越心底也想问,这些官员到底都在作什么?

    章越道:“三司衙门虽非洼地,但若是洪涝一起,汴京城内必为泽国,必须未雨绸缪才是。”

    众官吏们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韩绛再度看向章越道:“你打算如何安排?”

    章越道:“需组织人手,先将本司衙门的役兵都留在衙门待命,以备水淹时抢救,其余几处都要堆满沙袋,至于官吏每日只到三分之一即是……”

    一旁的官吏道:“这未必会涝,是不是太……小题大做。”

    吴充在旁则没有言语。

    韩绛伸手摇了摇手,示意章越继续说下去。章越道:“必须有官员职守,以备不测……”

    但见章越向韩绛提议数条,最后道了一句:“当然最要紧之事,必须扒开开封城南的汴河南堤泄洪!”

    吴充闻言神情一涩,韩绛亦作色道:“章太常,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南堤那边可是有几万亩田地,数百户人家。”

    章越道:“几万亩田可以不要,百姓可以迁至高处,但是万一水侵汴京,死伤之人将不计其数啊!”

    韩绛摇了摇头道:“不可,若是开封的水未至那个地步,你却扒开南堤,如此你要当多大的责任知道么?”

    章越道:“下官……下官……”

    章越本想说自己愿当这个责任,但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韩绛道:“其他事我都可以依你,但唯独扒开南堤之事不可依伱,切记不要惹祸上身。”

    说完韩绛即是离去。

    章越没说什么,吴充对章越道:“我与省主所见相同,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扒开南堤。”

    见岳父和韩绛反对,章越不再言语,然后从三司衙门回家。

    章越沿途见汴京城虽遭大雨侵袭,不过汴水之上依旧是繁华热闹。

    汴水河上有着不少河市,河市上有着乐舞谐戏艺人表演,往日热闹时候,他们通宵达旦地在汴河上歌舞,如今虽是下雨,但住在这里的百姓,却不当回事。

    汴河旁不少地方侵河搭起了棚子浮屋,百姓在屋檐下看着乐人表演。

    即便是这个时候,也不耽误汴京城的百姓过逍遥日子,不过因为河市的存在,汴河无法按期清淤,还有官员们修建在汴河旁的住宅不少都引水入园,因此侵占了河道。

    以往包拯为开封府知府时,曾严加整治过,但包拯一去后,就无人敢得罪这些官员与乐户了。

    汴水一日淤胜一日。

    章越以往也觉得何必那么多事,看着这一副繁华热闹,歌舞升平的景象不好么?

    但如今大水逼来,汴水河道漫溢,无法顺畅排水,不由令他十分担心。

    依过去的经验汴河一淤,即是大灾。

    五丈河,汴河,蔡河,金水河这汴京四渠,承担了汴京排水的功能,此外还有内城的护城河以及池沼,街道两侧都有排水沟这是明渠,此外还有暗渠。

    但章越如今行来,但见不少沟渠上水都已是涨满,水排不出去,自己乘马经过不少街道时,看着街面上的浑水几乎淹至了马腿。

    自己家住城西南还好些,但南薰门至城东南一带,地势低洼已多为水浸,听说有些地方已是淹死了人。

    章越回到了家中时,但见十七娘正冒雨指挥的家里的下人,修补着墙上的裂缝,以及将沙袋堵往门处。

    如食物衣物之类都放至了高处。

    章越的宅子离汴河有些距离,原本是看不见的,但如今从墙头上望去却可以看见汴河几乎已逼到了面前。

    比自己家住的地势低的人家好几间屋子都已是被淹去了半间。

    章越见此吃了一惊,自己早上上衙时,这水还未淹得这么高呢?

    章越向十七娘询问,才知道原来水涨得真的很快,她已是将儿子都送去了吴府托母亲照料。

    若是水再上涨,那么她就要搬去吴府了。章越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再耽搁了,还是要将此事上奏才是。

    当晚又下了一夜的雨,次日早朝时,章越骑马入宫。

    到了早朝时,雨仍是在绵绵的下着,本该参加早朝的官员居然只到了三分之二,打听之下章越才知道不少官员因大水满街没办法来参加早朝了。

    官员们在殿内整理着湿漉漉的衣裳,彼此说着笑话,章越已是找到了押班的御史中丞贾黯道:“中丞,可知要大水覆城了么?如今当速速禀告官家。”

    贾黯看了章越一眼,这几日他都忙着在濮议之事与中书宰相们斗智斗勇,对于大水之事没有放在心上,听了章越这么说道:“此事你不该与开封府商议么?”

    章越道:“知开封府的沈府尹从杭州调任,如今还未到京师,我曾找过府里管河渠的长吏,他说如今四渠泛滥成灾,恐至大水,他自己人微言轻,曾报至都水监,司里却置之不理。”

    贾黯失声道:“竟有此事,一会你随我去见官家禀告。”

    不久后御史中丞贾黯带着章越至后殿问起居。

    韩琦,曾公亮二人没参加早朝,早已在殿上与官家议事,他们看着对头贾黯带着章越前来不由好奇出了何事?

    官家看见章越也是眉头一皱,他可没忘了之前对方顶撞过自己的事。

    贾黯当即将事情来龙去脉向官家与两位宰相道明后,官家向章越问道:“那章卿有何主张?”

    章越道:“为今之计,唯有先疏散南堤以南的百姓,一旦雨势再大,即扒开南堤泄洪,以保汴京百姓安危。”

    但知官家听完后一拍桌案,大怒道:“章越你是何居心,你可知朕姨母的坟茔正在南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