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内。

    官家在宴后正与欧阳修,张茂则言语。欧阳修终于将太常因革礼修成今日献上。

    这是他与韩琦所办的一件大事,本是打算作为仁宗朝执政的意识形态根据,但是到了治平二年八月时方才修成,如今方才进献给官家。

    修书在崇文的宋朝自是一件盛事。

    官家也是好儒之人,很高兴他在位时欧阳修能修书成功,这对于传播他的文治也是有好处的。不过他看着欧阳修送上来的保举修书有功的官员名单,眉头却不由一皱。

    原来列在修书有功的头三人种有同知礼院吕夏卿,项城县令姚辟,文安县主簿苏洵,他们功劳最大,欧阳修请本官升一阶的待遇。

    对此官家没有异议,苏轼,苏洵都是他喜欢的人才,当然想要提拔他们。

    不过欧阳修下面附之是曾参与过太常因革礼修撰的官员,因编撰时间短后来又从礼院离职自无法与吕夏卿三人相比,故而请给予本官磨勘减一年或六个月不等的赏赐。

    在列官员名单之中赫然有章越的名字,欧阳修也将他报作修书有功之人,请求官家减他本官半年磨勘。

    看到有章越的名字,官家当即就不想给这封赏了。

    欧阳修道:“官家,若是封赏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中书再拿回去议一议。”

    官家闻言反道:“不,就按欧卿所奏。欧卿这些日子既忙着声张朕生父封号之事,又要处理朝政,朕最想谢的还是欧卿你啊。”

    欧阳修为了濮议之事亲自下场,与贾黯,司马光,吕诲等狂喷,如今在大臣中可谓名声扫地。

    这个时候官家也知道不能驳了欧阳修的面子,纵使名单里有章越的名字,令他好似咽了个石子下肚。

    “朕准了。”官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先给赏赐,示朕是個赏罚分明的人,反正时日还长着,如今责他怕是人心不服,汴京百姓怕也不站在朕这,倒不如给欧阳修这顺水人情。

    官家想到这里就答应了欧阳修。

    欧阳修告退后,一名宦官入内匆匆向张茂则说了几句话。

    张茂则神色一凛,来到天子面前道:“陛下,皇城司禀告,言太常丞章越在宫门前殴打龙图阁直学士韩贽。”

    官家作色,不可置信地问道:“打人?”

    张茂则也是怀疑,章越也是朝官怎会作出殴打另一名官员之举。更何况这名这官员身份官位远在他之上。

    张茂则道:“回禀陛下,臣不知情,或许有什么蹊跷。”

    张茂则说不知情,但官家却突然知情了,他明白章越为何要殴打韩贽了。

    “他还将开封大水之事,怪在朕头上,怪朕没听他所奏而扒开南堤,故而……打了韩贽。”

    官家想到这里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此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张都知,你们立即去宫门处处置了!”

    眼见官家震怒,张茂则称是赶往了宫门处。

    张茂则赶到时但见在宫门处,不少官员内宦围聚在旁。

    但见韩贽正趴在地上直喘气,两名御医一左一右给他揉胳膊揉腿的,脸上鼻子上还一片青肿。同坐在韩贽两旁的还有两个元随,他的元随二人也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的。

    至于造成这一切的章越,则被十五六名宫门卫士围着他,拉着胳膊大腿正努力劝架。

    宫门卫士们看章越气势汹汹,同时也是顾忌对方的身份,或认为他敢当众打人会不会是奉了什么人的意思,故而也是不敢真拦。他们只是做个样子,口中一个劲地喊道:“状元公不可如此啊!”

    “章太常手下留情啊!”

    “宫门重地不可如此啊!”

    尽管有十几个侍卫这么拦着劝着,章越仍是可以挤开人奋力的朝韩贽冲去,还手指着对方破口大骂。

    张茂则看着这么一幕,也是瞠目结舌。

    章越这个样子,哪里有个大臣的体统了?简直如同于泼妇骂街啊!

    状元公真的动手将堂堂重臣打得如此?

    此刻张茂则听得章越对韩贽骂道:“叫尔扒开南堤,汝却不肯,却只知一意谄君……”

    “……多少百姓因汝一己之私枉死!面对这些冤魂,日夜如何能安枕?饮食如何能下咽?”

    “……你如此丧尽天良之人还有何等面目留此现眼!若我是你早就一命呜呼了。”

    但见章越越骂越气突然向前,宫中卫士慌忙拦不住,眼看章越一个耳光要扇到韩贽的脸上时……其元随上前护主,却正好给章越一记耳光扇至脸上。

    至于韩贽堂堂大员,竟躲在元随身后缩在角落不敢抬头。

    “住手!”

    一声大喝,出声的人正是张茂则。

    韩贽在旁有气无力地道:“张都知,你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张茂则看了一眼被章越殴至如此的韩贽然后道:“章太常,无论韩龙图有什么过错,你也不可当面打人,何况韩龙图官位在伱之上,你可知如此会有何等后果么?”

    章越不以为然地言道:“后果?章某只恨自己不过一介书生,不能当堂打死这老贼,为国除害!”

    说到这里,章越斜瞅了韩贽一眼,韩贽也是气笑道:“好啊,章越打死韩某好了。”

    张茂则对章越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章太常回府等候谏官弹劾吧!”

    章越道:“不用弹劾!章某愿当其责也!”

    说完章越当着众人之面,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绯色官袍当场脱下,只剩一件单衣在身。官员们也不知章越到底意欲何为?

    张茂则吃了一惊问道:“章太常你着是作何?连衣裳也不穿了吗?”

    章越笑了笑将官袍折好,就算是褶皱也是抚平,然后将他原先脱下的银鱼袋和乌纱帽与官袍放在一处,然后对捧起交给张茂则。

    章越言道:“章某这一身绯袍鱼袋乃官家当初的御赐,如今原物奉还!”

    张茂则看着手中官袍鱼袋,不由道:“章太常你在作什么你知道么?”

    章越道:“我当然知道,但今日章某不打韩贽,则对不起开封府里数千往死的百姓!章某若不脱下这身官袍在朝堂上尸位素餐,则对不起自己良心,亦辜负了从小所读的诗书!”

    “如今章某请陛下革去章某全部身家诰命,罢黜官籍!”

    章越此话一出,张茂则,韩贽皆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