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韩绛都赞成对西北用兵,虽说文彦博等人仍在反对,但问题已是不大。

    这是官家亲政以后主持的第一场战役,难免兴奋激动。

    此刻几名小黄门正在吹捧官家的英明神武:“太宗御将有制度,图阵形,规庙胜,尽授纪律,遥制便宜,主帅遵行,贵臣督视,这可谓将从中御。”

    “是啊,陛下英明神武不逊于太宗皇帝,这一次征讨夏人便可庙堂画策,决胜于千里之外。”

    官家听了几位小黄门吹捧他英明神武不逊色于太宗皇帝,也是很高兴。不过他心底也清楚,这些小黄门之所以吹捧自己,还是为了主帅遵行,贵臣督视这句话。

    太宗皇帝当初遥授阵图,让大将按着阵图打战,若不遵从打胜了也要治罪,若遵从打输了也没事,最后导致主将没有临阵专断的权力,反而是作为监军的‘贵臣’权力极大,动则可以以解释阵图为由胁迫武将,这些小黄门图得便是这监军的差事,故而劝说自己如太宗皇帝一般遥制武将。

    不过官家也不湖涂,这样将从中御的祖宗之法一直到了仁宗时还在用,但王安石早就反对过了。

    如今太监监军的风气没有了,改为文臣为帅,武将副之。

    官家虽有自知之明,但对于不能遥控战局还是有些遗憾,可能微操战局是每个皇帝的爱好吧。

    官家道:“今时不如往日,眼下枢密院掌兵籍,虎符,三衙管军,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这才是万世不易之法。”

    正在说话之际,外面报道司马光求见。

    官家一听便知司马光是找自己出外的。

    官家对于司马光辅他父亲与自己上位还是很感激的,见了司马光当即慰留了几句。

    官家道:“王安石与卿素善,卿何必自疑呢?”

    司马光道:“我与王安石以前是好友,但他为执政后,我数次违背他。似刘攽为臣的书局,因不合他之意,被贬泰州通判,似苏轼正直敢言,却被王安石的姻亲谢景温构陷。”

    “陛下说臣善王安石,又岂能比得过吕公着。当初王安石与吕公着如何要好,如今又如何毁之。臣不敢避削黜,只愿苟全素履。”

    官家道:“正是因为王安石至公,故而吕公着有罪不敢隐,再说这青苗法已有显效。”

    司马光摇头道:“青苗法天下皆知其非,唯独安石之党以为是。”

    司马光这一次请出外实在忍不住了,司马光在京朝夕所处的人是刘攽、刘恕、苏轼、苏辙。

    这些人先后因反对变法而被贬,而苏轼也被御史谢景温弹劾。

    官家之前有意用苏轼为御史,但谢景温却故意说要提拔为御史的官员必须严加考核,不胜任的人反而要罢黜。

    于是谢景温便弹劾苏轼,苏辙当初在京师运输苏洵灵柩回四川时,夹带了很多货物,并贩卖私盐。

    司马光道:“当初苏轼丁优时,韩琦赠金三百,欧阳修赠金两百皆不受,如今又怎会为了一点钱而贩卖私货呢?”

    官家没有听从,司马光就此作罢离开。

    司马光离殿时,章越正举步上殿,二人打了个照面。

    章越见司马光垂着目光,当即上前行礼道:“下官见过学士。”

    司马光见是章越,微微笑道:“是度之啊!老夫今日向陛下请出外了。”

    章越早听说司马光请出外的传闻闻此仍是讶异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道:“学士……学士保重!”

    章越想到了当初自己与司马光一起请求仁宗皇帝立皇嗣的。

    司马光却不以为然:“度之,自秦以来我等为官者要作大官,得重用,想要平步青云,唯有法家一道,可我儒者却不愿为之。如今国家之事艰难,你要勉力为之!”

    说完司马光即离去了。

    章越上殿后又回头看了司马光一眼心生萧瑟之感。

    而此刻殿中官家已是拿定主意让司马光请辞了,自己要对西北用兵,司马光是一直反对的,他如今离开也可以坚定朝堂上下的决心。

    此事乃大计,任何人都不能动摇阻挡。

    甚至曹太皇太后器重的富弼,因反对对西北用兵的大计也被罢相。

    “陛下,章越求见!”

    官家心想,章越很少主动求见自己,一般都是自己有什么事宣召。近来有了吕惠卿,曾布在左右,官家宣召章越的次数倒是大不如从前了。

    “宣!”

    章越直抵殿上道:“听闻陛下有意直取横山,与夏人决战?”

    官家闻言笑道:“你是听说了,不错,这是种谔的意思,韩绛也是赞同了。朕已打算择王安石或韩绛之一设宣抚使于陕西,统筹河东,陕西,河北三路,你既可愿同往?这可是建功立业的良机!”

    章越听到官家这么说,知道无论是韩绛还是王安石出任这宣抚使,自己都在幕府的人选中。

    在官家看来此战十拿九稳,似自己跟去可以混个军功那么轻松。

    章越道:“臣……臣愿往……只是陛下,为何突然要以倾国之力伐夏。”

    官家听了章越一点激动兴奋的表情也是没有,也是冷静下来道:“不是伐夏,而是要据横山。夏人持横山之利……当然朕还是要夺回灵州的,陕西失之灵州,不亚于河北失之幽燕。”

    官家愤愤不平地言道。

    章越看着官家,也是明白他心底的屈辱。

    弱宋,大怂,大送已是后世网友的蔑称。

    官家如今就贯彻了网友们的意志,势要恢复汉唐故土,重拾我汉家的辉煌。

    要收复汉唐故土就是要击败契丹,西夏。

    要击败契丹,就要先击败西夏,要击败西夏,就要占据灵州,要占据灵州,必须先收复横山……

    官家要作得就是将对西夏一直以来奉行的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

    这是一个宏伟的战略,而整个大战略的实现,必须国家从政治,经济,文化,民生全面的转型及配合。

    从治理太学的一道德,从太学生中选拔官员,还有免役法,市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全部都是为了这个大战略的目的进行服务的。

    对此章越是一百个支持的,但是……但是他不支持先攻打横山啊!

    章越道:“臣以为收复横山,进而攻取灵州势在必行,但如今为之是不是太速,之前绥州交兵筑城费钱数百万之多……西夏重兵都在于此。”

    官家笑道:“绥州之战正是朕得意之笔,据了绥州,朕方有了无定河旁第一座军城,令西夏人胆寒矣,朕打算更进一步以种谔为将从绥州进兵,直抵横山,与西夏决战。”

    “此事朕与两府都还未商议,独透露给卿尔!”

    章越与韩绛彻底聊过,他其实对西北战略是河湟方向,还是横山方向都是在两可之间。

    他对此没有异议,但这一次之所以支持夺取横山的战略,正是官家的计划。

    很多时候背锅的都是臣子,比如严嵩等等,但严嵩奉的正是嘉靖皇帝的意思。

    故而韩绛攻取横山,就是执行官家的计划,当然到时候出了事情,最后则是他来背锅,而且到时候还要加一个章越。

    所以章越与韩绛长谈之后,决定来找官家陈情,特别是再听到官家决定让自己也随军出征后,章越更觉得自己要直谏了,否则庙算的时候不说,难道事后就说我早知夺取横山不能成功吗?

    章越粗记得另一个时空历史上这场战,韩绛打得不怎么好,最后还被罢职了。

    章越道:“陛下,这些年来本朝武功不振,军卒从上到下,北惧辽,西畏夏,官民多有厌战,惧战之心。”

    官家道:“是啊,朝廷承平多年,久不用兵,如此朝堂上下以用兵为怪事。”

    章越道:“陛下,正是如此,忘战必危,好战必亡就是这个道理,故而朝廷此次伐夏只可成功不可失败,用兵之次第在于先易后难,先弱后强,先积累小胜,奠定军民信心之后,再图远谋,毕其功于一役!”

    变法要一步步来,打战也是如此。

    “横山之地,乃灵州门户,夏人经营已久。老子云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系,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臣窃以为对夏的方略,还是以招抚西蕃,收为臂助,同时收地扩土,使夏人首尾难顾之后,待粗有所成后,再夺取横山!”

    官家听了章越说了这么久知道,原来他这一次求见是反对自己夺取横山的计划。

    官家闻言踱步,他本是要这一次大军讨伐西夏,决胜于横山的,但章越这么一说,只需王韶一支偏师即可,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官家好似一个小孩得了心爱的玩具,突然被人抢走一般。

    官家陡地恼道:“章卿,你反对对横山用兵,是不是你不愿出外的托词?”

    章越一听瞠目结舌……

    “陛下,臣……”

    ……

    官家回到后殿时,也是气呼呼的恼怒地左右道:“朕平日这般厚待章越,但这一次朕欲夺取横山,他却推三阻四的。”

    一旁内侍见了都是奇怪,官家平日不是最宠信章越么?

    怎么这一次倒是生起他的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