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七年二月。

    春暖花开,从积石山,露骨山的积雪开始消融,而熙州河州的百姓在去年冻了的土地上开始春耕。

    在雪泥初化的土道路上,原先所属陕西转运使路的四个经略使路的兵马正在络绎不绝地,从秦州开赴熙州。

    秦凤路、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的兵马鱼贯而发,新募的士卒第一次踏足熙河路用懵懂的眼神打量着这片土地,但对不少人而言都是轻车熟路。

    此军容之鼎盛,规模之庞大,要更胜过去年宋军打踏白城的时候,除此以外还有数不尽的粮草辎重伴随着开春后至熙州河州榷场的商队,在道路上不断进发。

    同时令骑繁忙地赶往熙州,河州,会州,岷州,通远军的蕃部,传下令箭。

    随即一片片屯垦地旁的坞堡上响起了号角,屯田的蕃兵们放下了锄头,纷纷赶回了坞堡中。

    不久一支穿戴整齐的蕃兵们离开相送的家人离开了坞堡,然后朝大路行去。

    熙州河州所在的黄河上游,原先塞满了整条长河的冰川开始消融破裂,冰川相触发出了惊天动地般的声响,上百里的河岸发出了好似隆隆战鼓般的声音。

    这一次出兵陕西四路加上熙河路兵马足足十万之众,木征,包顺等人率领附翼蕃部又是十万,随军的民役十余万。

    昔日古代出兵动则几十万,说得便是如此吧。

    这也是章越第一次统帅这么多的兵马。

    而这么大规模的兵马调动自瞒不过所有人,西夏国内惊疑不定,加强了兰州,凉州等城的守备。

    而青唐又派出僧人至熙州见了章越问道:“经略几十万兵马要往何处去?”

    章越则道了一句:“演习!”

    对方愣了半天方道:“经略为何在出家人面前打诳语,这是要打桃州去吧,大宋已据熙河路六州之地,为何仍嫌不足,还要再兴杀戮呢?”

    章越道:“桃州蕃部去岁在岷州先杀戮亲附于我的蕃部,佛家不是只讲止杀,也讲卫道吧。”

    僧人言语一番没有说服章越只能无功而返。

    而边厮波结知道宋军出动这么多兵马后,也是怕了,当即也派出使者至熙州城向章越求情说和,为了表示诚意将之前所杀的三个蕃部首领的首级以及在岷州犯下血债的十几名蕃将番兵献上。

    同时边厮波结言辞卑切地给章越写了一封信,这是出自于对方的汉人谋士之手。

    对方先弱弱地指责了下章越为何不顾之前议和的决定,贸然撕毁了两家墨迹未干的协定,他又说边厮波结已是认真深刻地反省了之前出兵侵犯岷州的错误,他们愿意献出质子,同时献上一千贯钱,同时割让讲珠城。

    他们又言桃州有山川之险,地利之势,百姓归附,宋军就算大军贸然深入,也绝对讨不了好去。

    这位汉人谋士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颇有一书退去百万兵的架势,反却成了卖弄文采。章越认真地看了半响最后对左右道:“这般文才,难怪几十年考不上进士!”

    见章越没回复,边厮波结又派来了使者,许以更优厚的条件,但对章越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到了二月中旬,大军集结已毕。

    章越祭旗之后,当即率军出熙州。

    章越将兵马分作五军进讨六逋宗、讲珠等城,姚麟、姚兕以泾原兵为先锋,夏元象、刘昌祚以秦凤兵为殿后,高遵裕,苗授率会州兵,王厚率熙州兵为中军,种师道以河州兵为右军,游师雄,种谔领岷州兵为左军。

    而木征,包顺等率番军主力,及鄜延路、环庆路的兵马再度翻越露骨山从桃阳方向包截。

    溪巴温的三千蕃骑作为先导,在他的出面下,桃州各部兵马望风而降,讲珠城,六逋宗城皆不战而降。

    随后进发的宋军,当杀气腾腾地赶到后,沿途蕃部都跪伏在道旁。

    没料到溪巴温却成了宋军第一勐将,沿途招降蕃部数万之众,当溪巴温望风披靡地来至一公城时,边厮波结不战而走,城中两百多鬼章部宗老与上万军民降服宋军。

    随后抵达一公城的宋将姚麟当面询问边厮波结的去向,得知桃州蕃部无人敢从于边厮波结,所以边厮波结身边只跟随了不到数千人马,正往积石山方向而去,求隆鸡朴庇护。

    得知此事后,当即宋军继续追击,深入桃州这才遭遇了零星的抵抗,不过沿途上的蕃部大多是不战而降。

    而木征,包顺的番军主力也抵达桃州腹部后,与宋军主力会师后,如梳子般将整个桃州过了一遍。

    在溪巴温这位带路党作用下,各部的蕃人从深山河谷里带去,整个部落整个部落地归降,接受宋军的点集。

    而冷鸡朴和边厮波结汇合后,一起退至了隆努河边。

    得知此事宋军兵马疾进,姚麟,种谔,种师道三将率军直扑而来。

    种师道军先在山口对上冷鸡朴的人马。

    冷鸡朴乃和鬼章齐名的番将,其威势整个河湟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两军所战的山口也是易守难攻,种师道对上冷鸡朴后,双方箭失相接,种师道不能支只能派人禀告中军。

    中军处,章越刚抵至立寨。

    看着前方连绵不断的高山,章越心底的困惑与挣扎一直徘回不去。

    这一次进兵以来,虽说是一切顺利,但他的内心一直是忐忑不安,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卧临深渊。

    天子的信任,两府所给的压力,还有万千将士的期待,自身建功立业的热望,此刻都如同千斤巨石一般牢牢地压在了自己的心上。

    但自己身为大将主帅,三十万将士性命所系,在外人面前不能露出丝毫情绪上的波动,甚至连对人倾诉都不可以。

    上一次出兵无功而返后,章越实已掉了不少头发,可如今蒙万斤重压之下,自己亦必须咬着牙必须挺身而起。

    唯经得住百般磨练,方为大丈夫!

    此刻种师道派人来至中军请援,章越心想种师道所帅之部乃熙河路最精锐兵马,若他不敌,还有哪支人马可抢下山口。

    章越断然回绝道:“告诉种师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若他敢退,予军法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