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七道:“三郎你这是要将我往死路里赶吗?”章越道:“你还是回浦城去吧!我可以赠你些盘缠。”何七闻言垂下头,浦城他如何回得去?

    当他第一次来汴京目睹此繁华,天方亮各个城门都是熙来攘往的百姓,到了夜里则是各等活香声色的享受。

    汴京随便一个达官贵人都堪比老家头等富豪,而从他们随便一顿饭,一次宴请都足够让老家一户百姓一年吃喝不愁。

    从他们手指缝里稍稍露出那么一点点钱,便似江河大水般那般容易地淹没了脚。

    何七依仗权势轻而易举地掠夺过不少的钱财,更沉溺于声色犬马的享受,每日眼睛一睁开便是挥金如土般的挥霍。

    整个汴京城的人都是这么过着日子,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若是现在听从了章越的话,让他回浦城过着以往的生活,那还不如死了。

    何七舍不得这一切,他一咬牙仍不死心道:“三郎,切勿这么说,求你念昔日之情帮衬我则个,否则我便在此长跪不起。”这里乃宾客往来之处,章越走到哪又是引人注目。

    其实就在何七与章越说话的片刻,已有数人留意到这里。有些脑子转得快的人,看何七似与章越相识,已是在询问何七背景,说不准日后可通过何七与章越攀上缘分。

    何七便算准这一切,他料到章越如今顾惜名声所以软磨硬泡。他与王魁有一点相似的,便是真的可以豁出去颜面去。

    章越一眼就看透何七要什么,他觉得自己不该太心软,早知如此方才看见何七故意装作不认识走掉就好了。

    要换了今日自己与何七异位而处,恐怕他便会这待自己,省得惹上麻烦。

    难怪有人身居高位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实是当年与你没什么情谊的人,甚至有过节的人,还要装着与你一场故人的样子从你身上索要好处,再以道德来绑架。

    章越对何七道:“何七,男儿膝下有黄金之意,是大丈夫轻易不跪,若跪则有黄金,否则不就白跪了吗?”

    “大庭广众之下,你这般作践自己是何苦呢?我这里实没有好处给你,更不用说黄金了。”说完章越拂袖离去,何七见此章越要走哪里甘心,这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必须牢牢抓住。

    何七欲挽留章越,却给一人扶起。何七一看对方,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此人正是黄好义。

    “黄四你怎也在这?

    “何七一声惊呼。黄好义与何七可是当年太学同窗,何七当年没少奚落过黄好义。黄好义也是年少成名,文章才华科举强州的建州也称得一流,可惜入了太学后遇人不淑,之后无心向学,终于泯然于众。何七没少嘲笑黄好义,还将玉莲玩弄,而如今对方跟着章越,竟也能出入吴府寿宴这等场合。黄好义看着何七冷笑道:“何七,咱们还有一笔旧账没算吧!”何七辩道:“黄四,当时韩衙内横刀夺爱……我与你并无冤仇,你要怪便怪韩衙内去。”黄好义摇了摇头道:“说这些作什么?何七你自己走,还是我赶你走?”何七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我走便是。”……章越正舍了何七,正好十七娘的贴身女使寻来。

    女使让章越回内宅。章越跟随女使到了内宅,当下与十七娘一起陪李太君说话,原本陪着李太君的十五娘及吕氏,王氏都避到一旁说话。

    李太君对章越这女婿是打心眼里满意,一个劲地吩咐女使端茶端汤打扇地伺候着,弄得章越都不好意思了。

    然后二人至十七娘未出阁时的闺房歇坐。十七娘出嫁后,吴家将这闺房作为了女工绣布的地方。

    章越陪着十七娘看着这一幕,见她有些许出神,不知是否想起云英未嫁时的日子。

    十七娘突向章越问道:“官人,方才女使说你因事绊住了。”

    “不要紧的事?碰到一个旧相识而已。”十七娘认真地看着章越的神色道:“诶,官人你莫要瞒我。”章越心想有个聪明过人的老婆也挺麻烦的,于是道:“好吧娘子,那何七……”十七娘道:“官人你都知道了。”章越点点头,十七娘起身一脸歉意地道:“官人我擅自做主处置了此事,没有禀你,这是我的不是。”章越笑道:“这没什么。我发觉我小看你,以往一直觉得你性子比较懒散,不喜欢牵扯入这些事去。”十七娘俏皮地笑道:“我确是懒散,不过于自己家的事还是管一管,若官人不喜欢我就不管了。”

    “你管之就是了。”章越见左右无人,便伸手握住十七娘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章越顿了顿问道:“外面怎么这么热闹?”十七娘道:“哥哥请了角抵和皮偶戏来,一会还有大相国寺的高僧要至,你要去看吗?”章越摇头道:“不去了,哪有我们在此自在。”十七娘笑道:“官人这般就厌倦了,日后如何是好?”章越道:“还能怎么办?我当日去见王相公,但见他罢相返金陵时,脸上透着一等释然轻松之意。这汴京城里就是一个大的名利场,外面多少人想进来,但也有多少人想出去罢了。”

    “那么相公如今是进来了又想出去吗?”十七娘笑着问道。章越搂着十七娘道:“矫情的话我不说,但我想既身在此处时,能够为国家为天下百姓尽一点绵薄之力。同样仁宗皇帝和官家于我有知遇之恩,此恩我不能不报答。没错,这么多年我便一直是这么想的。”章越说完后但见十七娘侧着头怔怔地看着自己。

    章越道:“怎么?我脸上有花?”十七娘低下头道:“官人,你果真是宅心仁厚的人。”

    “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当初在书楼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了!

    “十七娘一脸肯定地道。

    “哦!那当时你便想到嫁给我了吗?”章越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十七娘不由失笑道:“我不知道。”然后十七娘又对章越道:“官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利往,然身负苍生者方能始终。能有此怀抱,他日能安社稷,安天下者必是章郎,嫁给你我亦此生无悔。”这时外头这时候已更热闹,而一轮皓月正在升起,好似挂在天边的一盏明灯将这个汴京一下子都照亮了。

    天上之月宫,地上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