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邸馆位于秦淮河西岸,朱甍碧瓦,富丽堂皇,专门招待来访的外族使节。

    伊墨特意调来的一队金吾卫披甲执戈,严守在邸馆围墙和大门外。另有司隶校尉指挥一千多名步兵,手持盾牌,死死挡住密密麻麻的人流,防止他们冲击邸馆。

    “释放原安公子!”“小侯爷无罪!”“鸟人滚出大晋!”“云荒属于人类!”人潮如浪,群情汹涌,建康百姓们围住了四方邸馆,纷乱喝骂,掷出的臭鸡蛋、烂菜叶、坏果子在半空划过一道道弧线,越过高墙,落向邸馆内。

    谢玄、周处、苍梧白氏等一些世家子弟也身在其中,更有诸多女子高举支狩真的画像,带头卖力呐喊。

    东宫的太子舍人和太子洗马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好不容易才挤进四方邸馆。二人来不及擦拭身上沾着的菜汁果酱,不住作揖躬身,向羽族巡狩团的正使鸾安赔礼,

    “你们这群低贱的人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鸾安暴跳如雷,唾沫星子几乎喷在了太子舍人的脸颊上,“胆敢围攻高贵至尊的羽族,你们人族莫非疯了吗,真的想要叛上忤逆,灭国灭族?”

    太子舍人二人一边赔笑道歉,一边赶紧打开十多箱进奉的宝物。珠光宝气直冲云霄,奇花异草、药材丹丸的浓香一直飘过高墙,连外面的人群都闻到了。众人个个精神一振,喊骂得愈发起劲,臭鸡蛋也超常发挥地扔出了十丈远。

    “一群井底之蛙,这些破烂东西向来是我们羽族打赏仆族的,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呢!”鸾安乜斜了一眼堆积的宝物,嗤笑一声,笑声转冷,“告诉你们太子,本座不想再等了。三日之内,如果他不把原安交出来,巡狩团便会离开大晋。他日再来,就是我羽族十万剑仙以漫天剑光,覆灭你们大晋之时!”

    太子舍人苦苦哀求:“上使容禀,三日的时间实在太短,原安之事需要王室与世家共同商议,还要报备道门,很是麻烦。不如上使宽限一段时日,让我等好好款待一番,以免大动干戈?”

    鸾安冷哼一声:“等?还要等多久?实话告诉你们,我已将小鹰王比剑被人族诡计暗害一事,传讯给羽族三大天柱之一的鹰王。尔等就等着鹰王雷霆震怒,兵发大晋吧!”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太子洗马一听急了,快步上前拉住鸾安:“上使此言差矣!贵族的小鹰王明明是与原安正大光明比剑,落败不敌身死。众目睽睽之下,上使和使团成员均是亲眼目睹,怎地说成是我们诡计暗算了呢?”

    “就凭一个人族贱种,不施展龌龊卑鄙的手段,怎么可能击败一名血脉高贵的羽族天才剑修?”鸾安面色一沉,叱道,“鹰天柱麾下足有一万剑仙大军,鹰部的通天剑阵更是名震八荒,血洗过无数不知好歹的异族蛮部!你们这些人族贱民,洗干净脖子乖乖等着吧!”

    鸾安猛一挥手,甩开拉扯他的太子洗马,气冲冲而去。鸾安回到房内,闷坐了一会儿,更觉心浮气躁,坐立不安。

    小鹰王之死,他难辞其咎,唯有说成是人族阴谋暗算,才能撇清一些自己的干系。鸾安起身来回踱步,总觉心悸不宁。

    近年来,鹰霄羽的势力日益膨胀,手掌羽族兵权,鹰部种群兴盛,涌现大批天才剑修,风头甚至盖过了凤凰皇族。鹰霄羽要是迁怒于他,后果着实堪忧。

    前几日,他通过族内的“鸿雁书”,早将此事传讯回族,不晓得为什么迟迟没有回音?是鹰霄羽尚在闭关修炼,还是信件被鹤拾叶悄悄按了下来?

    羽族称霸八荒多年,外无敌手,逐渐转向内斗。鹰部势大,鹤部自然要将其压制,以免威胁凤凰的皇权。这其中复杂凶险的朝堂斗争,他当然不想牵扯进去。

    室内的光线骤然一亮,一束亮澄澄的夕晖投进来,照在鸾安脸上。他望见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门在对方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

    “凤老快快请坐。”鸾安急忙行礼,“这几日我忙得焦头烂额,心烦意乱,不曾有暇向凤老请安,还望凤老恕罪。”

    凤峻微微一笑,从容坐下,慢悠悠地点上烛灯:“小安你忧心国事,何罪之有?你也不用太烦心了,此事的前后经过老夫一直瞧在眼里,分明是小鹰王主动惹事,挑衅人族被杀,与你毫无干系。至于鹰霄羽那边,到时自有老夫为你担待。”

    鸾安心中大喜,要是凤老愿意为他说一句话,包管鹰霄羽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下。毕竟凤老的背后可是那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上剑神,整个羽族神话般的存在!

    “多谢凤老成全。”鸾安垂手站在凤峻跟前,行了个大礼,又毕恭毕敬地向他讨教,“凤老,人族迟迟不肯交出凶手原安,我等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凤峻目光一闪:“这是你的职事,我贸然插手不太好吧?”

    鸾安连忙端茶递水,道:“凤老肯出言指教在下,如同救了我鸾安一条小命,岂有不妥之理?”

    凤峻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那我就多嘴说几句,你且随意听着。”

    “姓鹰的小子自己无能,连累羽族剑修的名声,实为我族之耻!这种废物死不足惜,哪配我们为他报仇?我羽族堂堂正正,剑修百万,打败一个人类剑手还不是轻而易举,岂能用如此不光彩的压迫手段?这是剑修之耻!”

    “我记得君上一生,只以长剑服人,何曾动用过一点羽族的权势威名?吾等剑修,以剑为证!比剑输了,本族的青年才俊再凭剑术赢回来就是,怎能打不过就以势压人,动用阴私手段?实在丢人现眼,无耻之极!”

    凤峻猛一拍掌,紫铜雕花灯罩“咣当”摇晃,烛火激烈跳动了几下,光线变得忽明忽暗。

    鸾安听得冷汗涔涔,面如土色,“凤老的意思,在下当然遵从。”鸾安忐忑不安地看了凤峻一眼,“只是鹰天柱那边……”

    凤峻淡淡一哂:“从什么时候起,羽族轮到姓鹰的当家了?”

    鸾安心头一个激灵,连忙赔笑:“凤老恕罪,是我糊涂。”他心中暗自揣测,这是皇族开始打压鹰部了?自从凤梧真销声匿迹之后,凤凰皇族日渐势微,凰后又长居大日凤凰宫,几乎不理政事。而鹰部不断扩张,野心勃勃,此消彼长之下,隐隐出现了太阿倒持的局面。

    “鸾安,莫要忘了,你也是一名剑修。”凤峻沉声道。

    鸾安心头一震,肃然道:“我明白怎么做了,凤老放心。凤老,天色不早了,我去准备一些酒菜,还请凤老赏光共饮。”行礼恭谨离去。

    凤峻微微颔首,独自坐了一会儿,他袖袍轻轻一抖,几封发往天荒羽族的鸿雁书从里面滑出来,落款的署名正是鸾安。

    凤峻手持信笺,凑向烛焰,鸿雁书燃火后变焦卷起,化作片片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