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府太湖县,颓败的西面土墙上人影晃动,吴达财刚把锄头放下,就那么柱着锄头,回头看着城内街道上走过的一群人,旁边最亲近的手下凑过来,朝地上呸的吐了一口。

    吴达财转头一瞪那手下,“叫你狗东西别对着那边,那是道台衙门兵科来的人,看到可了不得。”

    手下缩了一下脑袋道,“我看着分明是那太湖知县。”

    “你没看杨知县都走到后面去了,大人们走路有讲究的,跟咱们军营里边一样,你看谁敢走庞大人前边。”

    “知县、兵房都不是好货,咱们那可是百战胜兵,他们让我们来修城墙……”吴达财左右看看后,对那亲近手下招招手,带他走到远点的地方后停下,一巴掌打在那手下头上。

    手下捂着头慌乱的退了一步,吴达财指着他低声道,“老子那花狸木的床运到哪里去了,江南回来一月了,还他妈没见着影子,是不是你在安庆卖了?”

    “旗总你说啥,我哪敢呢,那花狸木床可是跟着船工走的,他们是逆流回来,走一月都未必到得了。”

    手下连连摆手,左右看看后又凑回来,“兴许船工都运到了,只是咱们都不在安庆,等回去一准能寻到。”

    “看你都找些啥人办事,床到不到还在其次,他们可别他妈的乱说,今天蒋国用通报的,第一司有三人在滁州私拿首饰银两,家眷在安庆口不严实,三人都已经逮拿下狱,只等庞大人回来问罪,你还想要脑袋不,当初就叫你不要搬不要搬,你非说没事。”

    手下一脸愁容,“那也不怪我不是,谁叫这道台衙门乱调咱们,要是留在安庆也没这事。

    旗总你说道台衙门到底算哪门子的官,正经打仗的时候没见着,庞大人一不在,咱们守备营就成了道台衙门的兵。”

    吴达财哼了一声,整个守备营对道台衙门都颇有怨言,刚刚从江南返回,因为前段时间扩充太快,已经基本没有训练过的补充兵,各司编制缺额,兵将人困马乏,道台衙门几乎没让他们修整,就征调各处,到了太湖还被兵科和知县用来修土墙。

    回头看了一眼,那土墙到处倾塌,需要士兵一点点用挑子挑上去,还得人力夯实。

    即便用木桩夯了一遍,吴达财觉得恐怕也没用,太湖这个地方跟桐城气候差不多,光是一点土,只要夏天来一场暴雨,塌的地方还会更多。

    心头骂了一句之后,十余名骑兵从南门进入城内,此时杨卓然等人已经往东走入了一片残垣之中,这群骑兵在门口稍一停留,往吴达财他们的方向而来。

    “快拿刀枪!土墙上乱哄哄的,守备营士兵很多打着赤膊,他们所在的城墙上能看到西侧,全然不知这些骑兵从何处来的,连城外戒备的旗队也没有丝毫预警。

    “列队列队!是庞大人!”

    吴达财看清了来人,弹簧一样跳起来,从倾塌处蹦下土墙,在路边朝着上面大声吼叫。

    土墙上乱糟糟的,士兵纷纷找路下墙,还有许多人在找衣服。

    “先站好”北面墙根下第二司的大旗竖起,王增禄也在匆匆赶来。

    吴达财大声嚎叫,催促手下下墙站立,到位的士兵在忙乱的穿衣服。

    马队刚好停在面前,吴达财立刻站好,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再管手下士兵,一动不动的站在墙下。

    庞雨在马背看着混乱的场面,很多士兵都是赤膊,手中还拿着锄头箩筐,浑身的泥土。

    等到王增禄赶到面前,庞雨冷冷道,“你把我的第二司就带成这副模样?”

    “属下……”“第二司披甲执械,半刻之后南门外列队。”

    庞雨不等王增禄回话,径自调头往南门策马而去。

    ……“庞将军这是何意,守备营此部,乃是道台大人明令驻守太湖,当知昨日仍有流贼自北山而来,庞守备何故擅自领兵而退?”

    第二司在城外集结,动静惊动了城中居民,赶来的兵科吏员气急败坏,杨卓然就在吏员身边,但却没有开口说话。

    这位道台衙门兵科的吏员说得很不客气,庞雨听了却并不生气,这吏员原本也是熟识,史可法最早到桐城时,带来的吏员里面就有他,算是史可法的心腹之一,安庆各地知县对他都比较客气。

    庞雨打个哈哈,对着那兵科吏员客气的道,“姜大人勿怪,并非在下私自领兵而退,只因前日收到大江上游密报,言称八贼、满天星一部现身罗田、亭前驿,此前府城兵马尽数调往各处,一旦流贼经宿松、望江直取府城,恐危及安庆。

    本官不敢贻误军机,已与皮大人急奏道台大人,调第二司回援安庆。”

    那吏员一愣伸手道,“那道台大人可有文书来此?”

    “军情如火,若是因文书而致府城失陷,何人可担此重责。”

    “这……”吏员看着庞雨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他也就是被史可法指派来此,配合地方官约束军队,真要说这些打仗的事情,他连望江有几条路都说不清,又岂能知道到底是否会危及府城,对他一个吏员来说,担责任就更不用提。

    杨卓然对那吏员拱手道,“杨某来与庞将军说两句话。”

    说罢他缓步过来,庞雨与杨卓然见面不多,但当日城楼上一番交易,对此人的本性却有些了解,当下也往旁边走了几步,以避开其他人。

    杨卓然盯着庞雨看了片刻之后才道,“尚未及恭贺庞将军江浦大捷,将军名动江南,我等安庆官绅,皆与有荣焉。”

    “大人客气。”

    “守备营此来太湖,而流贼却步,太湖百姓因以保全,亦要向将军道谢。

    但将军甫一返回,便违抗道台大人军令,又有些不妥了。”

    庞雨听杨卓然也拉出史可法的大旗,客气的躬身道,“杨大人体谅,下官在江南面见张都爷,之后南都官绅太过好客,不得已多留了些时日,未及亲自领兵救援太湖,以致让杨大人为流贼所惊吓,下官罪过。

    然则府城危急,皮大人那便也是催促得急,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杨卓然听了庞雨的意思,已经是张国维的心腹,又新立战功名动南都,史可法的命令他未必会听。

    他想想后道,“府城背山面河城高池深,就算只找些社兵上城,亦非流贼旦夕能破,庞将军调走兵马,若是太湖反倒因此城破被难,将军可担得起天大的罪责?”

    庞雨一笑道,“杨大人说笑了,太湖早就破了,已破之城如何再破?”

    杨卓然一愣,没想到庞雨会说得这么直白,嘴角抽动两下道,“太湖去岁被破,但一年之间又有万千百姓汇聚于此,不提城破与否,这百姓性命却不可复返,庞将军何忍口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