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也是知兵之人,对于李素的推进方略和意图,他当然可以轻易理解。

    很显然,李素是接到了刘备的集结全部机动部队、北上增援谯郡战场的命令,所以大举出动了。

    只是李素身边缺乏猛将,周泰已经被他派去泗水,甘宁则提前被拉来支援刘备,所以李素选择了最稳妥的推进办法,全军坐战船走水路进攻,沿着涡水往西北方向打。(典韦还在李素身边,但那个不算统兵名将,只是个人武艺超群,可以保卫李素的旗舰)

    毕竟谯郡境内之前有曹军五六十万,李素才四到五万人,他也怕走陆路北上,还没猛将的话,容易被曹军掉过头来各个击破。

    以李素的谨慎和苟,当然是追求用最稳的、不败之地的战法来支援中路主战场。

    涡水是一条中小型河流,宽度和吃水当然远小于淮河,所以五牙战舰和楼船估计是开不进来的。

    根据曹军信使的回报,曹操得知己方最后侦测到的李素军推进所用战船,最大也只是斗舰。

    但即使是斗舰,放在涡水流域内,曹军的民用小船也完全不是对手。李素这是摆明了要稳扎稳打,把扬州汉军的战船和水军优势发挥到极致,根本不跟你上岸打陆战。

    曹操分析了南路的威胁后,让属下弄来一张地图,在地图上估算作业:

    “李素这是不顾后路粮道,也不想肃清涡水两岸较远的县城,就沿着涡水穿凿,来支援刘备了。如此一来,他至少每天能推进一个县城的距离。

    在这谯郡境内,从龙亢到城父,水路不停下攻城的话,三天就够,城父再到谯县,也就一天。所以,四天之后,李素就能截断谯县附近的涡水。

    到时候我军要是在正面战场再最终被刘备打败,那就是连涡水都撤不过去了,谯县就会是孤的葬身之地……”

    说完这几句话,曹操绝望地瞑目不语了,只剩下几声长叹。

    旁边陪他一起分析地图的郭嘉,也是已经计穷。

    尽管如此,郭嘉毕竟受曹操礼遇那么多年,哪怕明知没有可用的计谋,他依然要提供建议:

    “丞相,敌军来得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快,毕竟他们已经可以绕过坚城,只带行粮就能推进。谯郡南部各县,纵然还有守军,无法出城断河拦截李素,他就是想来便来。

    如此局面,不如想想怎么打个时间差,就装作因为我军害怕被李素绕后切断涡水,所以不得不提前撤军到谯县。

    昨天刘备不肯追出防线,今天也不肯主动进攻我们,无非是觉得我们还有军心战意,他不想多浪费人命罢了。

    可真要是到了我军全军后撤,真心出于惧怕被李素断后而不得不撤,刘备还能忍得住么?甚至,我军就退到谯县,再摆出要在谯县渡过涡水,继续往东北方睢水流域后撤的姿态。

    刘备不可能忍得住不追的!而他只要来追,就得放弃预设阵地。我军就背靠涡水,在谯县城外背水结阵,跟刘备最后死战一场!这次我们守,刘备攻!置之死地而后生!”

    曹操迷茫地抬起眼睛,认真看了郭嘉许久,似乎不认识地拍拍郭嘉肩膀:“奉孝,以你之智,竟也出如此拙计了。韩信背水结阵,不是靠背水之兵胜赵人的,关键是靠偷袭井陉大营。

    我们现在全师在此,退无可退,进又没有攻敌之所必救的要地可以夺取,真打起来,唯一的机会就是中军直扑刘备,杀了刘备,除此再无敌人非救不可的要害。

    而刘备甚至可以临阵后撤,只要他自己不死,汉军怎么都稳得住。我军新兵那么多,背水结阵确实可以让士卒无路可逃,但他们不会乱中请降么?”

    郭嘉也是叹了口气:“属下受丞相厚恩,多年信任重用,已无以为报,如今,确实没有别的计谋了。刘备的工兵之利,远超我军想象,除非我军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则根本勾引不出来,最后就是被白白耗死。”

    曹操长叹一阵:“你所言也不差,孤确实没得选了。传令,今日再试探佯攻刘备防线一日,虚则实之嘛,不可让刘备看出我们今夜会连夜后撤到谯县的企图。然后,入夜后就赶紧退兵。

    明天,在谯县涡水边,假装要分批渡河,孤不信刘备连半渡而击这种良机都能忍得住!”

    “喏!”属下众将很快领命前去执行。

    当天白天的战事,着实乏善可陈,曹操继续组织了几波试探性攻势,但都是死伤比例极惨,根本突破不了汉军的防线。

    但总的损失绝对数倒是不高,就只是交换比夸张。刘备也没多想,他身边的谋士也觉得曹操这只是不甘心,所以在换着法儿试探。

    众谋士当中,唯有法正察觉出了异常,觉得曹操这是可能要连夜撤退,所以撤退前假装继续进攻,麻痹汉军。

    但除了法正之外,其他谋士包括鲁肃在内,都是持重为主,觉得这又是曹操的诱敌诡计,不能信,宁可错失战机也不能追。

    刘备便采纳了鲁肃的说法,当夜没有安排劫营,也没有让骑兵部队做好随时追击准备,而是让大部分部队都好好睡觉。

    这不能说鲁肃错,毕竟随时随地准备追的话,确实有可能中曹操诱敌之计,有些事情时不能从结果逆推来论对错的。只要没开天眼,凭现有证据确实无法推算曹操真意。

    诱敌和不诱敌都是五五开,鲁肃的谨慎本身没有错。

    次日是除夕,一大早汉军再次派出斥候到曹营前试探时,才发现大批曹军主力都已经撤走了,虽然曹军太多,还是有零零散散的鱼腩杂牌没来得及走,但并不影响大局。

    “被曹操实则虚之了!曹贼肯定是听说后方涡水或者睢水沿岸、侧翼后路被丞相或者诸葛丞相威胁了!就不知道是哪一路得手了!”

    法正立刻判断出了这一情况,并且上报刘备,鲁肃等人也深以为然。

    这也不能怪汉军的情报传递比曹操慢,毕竟曹操是内线防御作战,谯郡全境都是曹操控制为主。

    李素突破了当涂、突破了龙亢,也没法直接让报捷信使穿过敌占区给刘备送信,得绕路。

    所以汉军其他路的战报,比曹军晚两三天送到刘备手上都是正常的,信使已经尽力了。

    因此刘备直到这一刻,也是不知道先得手的究竟是李素还是诸葛亮。反正肯定是曹操后方水道要害又出问题了呗。

    分析出情况后,法正力劝刘备:

    “陛下,追吧!曹操已经连遭两天重挫,第一日士卒死伤数万!第二天也有一两万!说不定还有无数曹兵在这两夜里冻死冻伤失去战斗力。

    曹军现在可战之兵估计五十万都不到了!加上曹军后撤肯定会有大量新兵壮丁趁机逃散,这个数字就能再打点折扣,或许也就四十五六万。

    这几天里,我军折损战力不到两万,曹军下降超过十万。剩下二十四万精兵追四十五万残敌,可以追了!而且追到涡水岸边,曹操要是真想跑,肯定会留下一个被我们半渡而击的破绽!”

    (注:法正说汉军还有二十四万生力战兵,不是说死伤了两万人,还包括冻伤临时失去战斗力的。)

    刘备看向鲁肃,鲁肃也承认了法正大部分的分析,但指出一点:曹军也有可能还是在勾引,到了谯县也没有准备渡涡水,就背水一战、死战到底!

    刘备权衡之后,觉得这次可以追,曹操大败、折损十万、军中还听说侧翼有汉军援军随时会断他后路,军心怎么可能还维持得住?

    曹操一退,立刻咬上去追,彻底结束战斗是很有希望的。

    刘备只要自己别轻易上就行。让马超黄忠带骑兵突击,关羽带中军主力一线指挥就是。

    当天上午,汉军立刻开始行军追击,骑兵更是先行试图咬住曹军后阵,在运动战中不断消耗曹军。

    一个白天的厮杀行军,曹军至少又被切割追击歼灭了两三万之多,战场才从鹿邑前移到了谯县。

    谯县,曹操的故乡。他估计也从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场大决战,会在自己的故乡打响。从鹿邑一路退却、且战且退,打到谯县,绵延七八十里的战场。

    除夕夜,汉军在距离涡水岸边二十里外的地方,先暂时扎营休整,不过没有再浪费人力挖掘临时防御工事。毕竟除夕夜嘛,让士兵再施工也太不人道了。

    而且次日的进攻,应该是汉军主攻,去围歼背靠涡水的曹军主力的。曹操既然以自陷死地为代价来勾引刘备有胆子进攻,刘备当然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了,刘备会如约扮演攻击方的角色的,防御工事也就完全没有价值了。

    老天爷似乎也比较给面子,前几天的大雪,在除夕之前一天居然停了,双方士卒继续冻死冻伤的速度,也陡然下降。

    这一夜的扎营立帐难度和施工量也就大减,似乎老天爷也要让大家过个安生年。

    大年初一一早,汉军略微恢复了精力之后,走完了逼向涡水沿岸的最后十几里路。整顿完队形之后,汉军就在关羽的统一指挥下,稳扎稳打、列阵推进,对曹军发动了全线总攻。

    曹军也没有怯战,被要求跟汉军对冲。考虑到背后是涡水,是河流,哪怕新兵也不可能逃,要么打要么死要么最后投降。

    同时,因为又拖了两天,其实南线从寿春、当涂沿涡水而来的李素,那四五万水军,也已经抵达了涡阳,再有一天就能到城父,两天就能到谯县。曹操事实上也是没别的选择。

    最后的猛烈血战很快爆发开来,因为双方都是对攻,所以汉军也没有工事。

    但汉军的神臂弩和其他强弩毕竟是绝对优势,所以汉军的推进看起来就很稳,一点都不急,是缓步前进、后排有序轮番上前放箭。

    近战交手之前,曹军就被矢如雨下射得惨不忍睹,所以不得不用急躁轻浮的冲锋阵型,去迎击缓缓推进、阵脚整齐的汉军。

    一排排凌乱驳杂的曹兵,如同浪花撞向礁石,被拍碎在汉军阵前,却无法撼动汉军精锐的阵势。背水一战激发出来的动力,在绝对的战力和军纪碾压面前,效果也就这样了。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杀!杀!杀!”

    关羽和高顺,监督着一个个万人规模的枪盾手方阵,都是拿着灌钢打造的四棱锥枪和两尺长刃的犀利铍枪,一往无前地压迫着敌军的生存空间。

    黄忠和马超,沿着涡水河岸,从两翼远处疯狂来回逡巡,先用弓骑兵放箭打乱阵型,随后铁骑冲锋,把一排排曹军士卒如割麦子般冲倒。

    很快,曹军当中出现了万人级别的军阵成建制崩溃、试图沿着涡水往两岸抱头鼠窜、被马超截住甚至会几千人直接成批投降,放下武器整齐跪地以求不死。

    曹操在中军大阵看到这一切,终于知道彻底大势已去。新兵壮丁太多了,背水结阵堵住他们逃亡之路都没用。

    随着水量并不算大的涡水,被死尸和鲜血染红了足足十几里长的河段时,剩下的曹军几乎完全崩溃了。

    曹洪在右翼疯狂嘶吼,试图压住士兵的成批投降。甚至挥舞着自己的大刀、带着亲卫虎贲构成的军法队,冲杀斩了好几个带队投降的己方中层军官,跟自己人混战作一团,但还是止不住部队的全线崩溃。

    曹洪不分敌我地乱杀了许久,终于被沿着涡水上游河岸、剃刀般收割而来的马超给装上,马超的板甲铁骑肆虐冲锋,曹洪很快被铁骑冲倒,被马超亲手一枪了结了性命。

    战场的另一侧,夏侯惇也是在疯狂弹压崩溃的部队,但是撞上了从下游往上游贴河岸收割的黄忠。

    黄忠的弓骑兵绕着夏侯惇的旗阵疯狂输出收割,射倒了一层层的夏侯惇亲卫。

    最后黄忠亲自率军突击,在双方迫近的最后阶段,黄忠还不忘用向前平射的娴熟分鬃式,瞄准夏侯惇连珠箭发。

    夏侯惇被射瞎的左眼,再次被黄忠一箭射来,从已经没有眼珠的空眼窝射入,直接贯穿了大脑。

    夏侯惇连惨叫都没机会发出,便已毙命,只是他的尸身还摇摇欲坠、没来得及落地。被拍马赶到的黄忠一刀连头带肩,挥作两段。

    看似是被斩杀,其实是已经射死之后补刀尸体罢了。

    曹洪、夏侯惇双双毙命,再也没人能控制曹军两翼的完全、彻底崩溃,数以十万计的曹军新兵壮丁,如潮水般沿着河岸逃亡,或泅水,被堵了就成批跪地投降。

    这场大年初一的决战爆发之前,曹操其实还算过他的部队人数,之前五十六万人、在鹿邑血战数日、最后退到谯县,其实还有四十六万。

    但这四十六万,就这样在一天的血战中,彻底全崩了。